一身耐克运动套装的钟乐平正从这栋楼往外走,大概刚运动完,身上还背了个网球拍,走到大门口突然不动了,好像在等什么人。
金琳琅一听是前姐夫,立刻来劲儿了,两只眼睛瞪得像电灯泡一样,把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越看越疑惑,弱弱地问周心慧:“姐,我这姐夫是不是挺有钱的?”
周心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揶揄钟乐平相貌平庸,不禁失笑,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说话是真刻薄!”
金琳琅抿嘴一笑,说:“主要是姐你的颜值太高了,又那么优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心慧虽觉得她夸张,心里还是受用,嘴上却嗔怪道:“你姐都啥岁数了?快别乱说,让人听了笑话!”
眼睛依然看着不远处的钟乐平,突然表情一僵,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材丰满,穿着差不多的运动套装,也背着网球拍,和他有说有笑,俩人看上去十分热络。
周心慧大受冲击,同时还有些恍惚,这样眉飞色舞的钟乐平她多少年没见过了。
金琳琅多机灵,马上发觉不对,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不屑地切了一声,说:“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那女的连你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本能地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周心慧并没因为她的力挺好受一些,她的脸色变得非常阴郁,转身就走,和来时判若两人。
金琳琅快步跟上,心中暗自纳闷:这个姐夫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还挺有魅力,都离婚了还能左右她姐的情绪。
并不是那样。
周心慧受创的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自尊心。
那个女人她认识,是租住在他们小区的一个单身母亲,在小区门口开了家烧烤店。
她虽是租户,在业主群里却相当活跃,待周心慧尤为热情,因为她女儿和钟语涵是同班同学。周心慧性子清冷,只是礼貌应对,并没有和她热络起来。
哪想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过自己,直接搭上了钟乐平,俩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相约打网球的地步了。
不会离婚前就......
周心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怪不得钟乐平提离婚提得那么突然那么坚决。
她之前没好意思和杨家林说,他俩离婚的原因非常奇葩,没有出轨,没有争吵,也没有利益纠纷,仅仅是因为给孩子辅导作业。
那天钟乐平提离婚时,她正被不好好写作业的女儿钟语涵气得气血乱涌,脑子嗡嗡作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乐平又说了一遍,语气平静但坚决。
她这才清醒,脸色逐渐凝重,问他是气话还是认真的。
“认真的。”
钟乐平嘻嘻哈哈惯了,沉下脸像换了个人,说,“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事。咱家这情况无解,不如离了,不光我们爷儿俩能解脱,你也能活得轻松些。”
竟是深思熟虑过的。
周心慧冷不防,气得浑身打战,微颤着点头,再点头,说:“好,很好,谁不离谁是王八蛋!”
他竟有脸先提离婚?
怀孩子时她提议买个小户型的学区房,他不愿做房奴,想买时已经来不及了;人家都上幼小衔接,他非要给孩子个快乐的童年,结果女儿上学后全家一起焦头烂额。
这时候他就神隐了,辅导作业被气得脑充血的人是她,频频被老师请到学校的也是她,他只负责在她教育孩子时跳出来护短。
他们是八年前通过相亲走在一起的。当时她是医科大学刚毕业的高材生,外地小县城出身,二甲医院编制,年轻貌美;他是中学体育老师,三代成都人,有房有车,五官普通身体强健,俩人综合条件堪堪打成平手。
八年后,她不仅评上主任医师,还读了在职研究生,拿了硕士学位,由铁路附属医院调到了最好的省中医院,并凭借这个金字招牌把在外坐诊的酬金翻了一倍,追捧她的病人家属云集,既为她精湛的医术,也因为她卓然的风采。
而他,依旧是中学体育老师,甚至连中级职称都没评上,脸倒圆了一圈,发际线也一直上移,每天熬钟等下班,搓麻将钓鱼撸串,无所不至,混吃等死,原地踏步。
她还没嫌弃他,他倒先要和她离婚?!
离就离,谁怕谁?!
周心慧被这口恶气堵着,胸口整整疼了两天,钟乐平也消失了两天,再出现时带了份完整的离婚协议,还有个律师,郑重其事地和她协谈离婚事宜。
女儿钟语涵的监护权他要,至于夫妻共同财产,方律师已经拟了个方案,等着她讨价还价。
周心慧没想到他动真格的,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热辣辣的,强烈的骄傲和自尊心让她立刻表态:女儿共同抚养,其它她什么都不要。
并不是只有他迫不及待要离婚,她也一直在忍好吗?
钟乐平和律师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这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周心慧,她知道自己扳回了一局,全身的血液又顺畅地流动起来。
她明白自己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也知道此时的心高气傲多不合时宜,但如果没这份傲气,她也不会是周心慧;没有这么傲气,她也不会由一个小地方的单亲家庭孩子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们当场就签了离婚协议,约了时间去民政局办手续。
凑巧那天科室主任毛敏心情不好,磨蹭了半天才批假,周心慧迟到了二十多分钟。
去民政局的路上,周心慧不是没有过闪念和侥幸:钟乐平会不会顺坡下驴走了?
毕竟他们没什么根本性的矛盾,还有个孩子。
又恨恨地想:不行,这事不能那么容易揭过去,最起码得让他写份千字检讨书,还有保证书......。
她胡思乱想了一路,没想到钟乐平在婚姻登记处的大厅坐得稳稳的,离婚之心坚如铁。
周心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打了一耳光,羞愤加赌气,,她二话没说,干脆利索地和他把离婚手续办了。
刚离完婚,周心慧的公婆就迫不及待搬到了她家。
周心慧本对他们还心怀愧疚,没想到原本慈爱的老人,尤其是她婆婆,骤然换了个人,终日对她虎视眈眈,满眼敌意和戒备,唯恐她和她儿子抢房子。
周心慧心凉了半截,房子是钟乐平父母在他们婚前买的不假,但买的是毛坯房。装修、家具、家电,全是她燕子搭巢般一点点置办的。钟乐平其实提过,说折算给她一笔钱,被她拒绝了。
她逝去的青春、八年的付出和心血,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能概括和打发的。
离婚后钟乐平一直没回家,只说单位忙。中学体育老师有什么好忙的?不想看到她而已。
周心慧心知肚明,更觉屈辱。
她面上虽不显,心里其实急得快起火了,合适的房子却没那么容易碰到,尤其是一居室。
周心慧越找越急躁,原本还打算再多看看的,却因为她女儿的致命一击提前仓惶搬走了。
还是因为辅导作业。
那天周心慧吸取教训,一直压着脾气,奈何钟语涵变本加厉,小学一年级的英语单词,抄写半页,她抄了两个小时都没抄完,仿佛在故意挑衅她。
周心慧忍无可忍,嚓嚓嚓,把那张作业撕了个粉碎,厉声勒令她重写。
钟语涵反应异常激烈,小小一个人儿,竟指着她的鼻子赶她走,说:“我不要你管!你走,赶紧走!你怎么还不搬走?!”
周心慧的心像被插了一刀,颤声让她再说一遍。
钟语涵毫不退缩,恶狠狠地盯着她,眼中迸发着仇恨的光芒,说:“说就说!我讨厌你,你不是我妈妈,你是魔鬼!你在家时我和我爸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不是已经和我爸离婚了吗?怎么还不走?”
周心慧如万箭扎心,气得手指直哆嗦,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好不心寒:这是她十月怀胎、捧在手心养大的亲骨肉啊,怎么也跟她爸一样,把她当仇人?
当天她就搬走了,仓促之下,选了现在住的这套破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