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的葬礼接近尾声时张木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耀武扬威地驾到。
近一些路程的亲戚们还没散完，争先恐后地传看着张木的通知书，他们对张奇深深的同情可怜，转瞬被这一张薄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逆转，眼里流露明显的嫉妒羡慕恨。
一个家庭里出两个大学生在黄沙湾镇不算头号新闻，但张奇一个劁猪的，没背景没本事，日子过得窝窝囊囊的，俩儿子倒很争气，考上的都是211的好大学。
张奇捧着录取通知书手掌抖动，嘴唇颤栗，眼泪顺着纵横的皱纹沟壑滚落。
他望着一脸兴奋的张木，眼神掠过无限的悲凉，粗糙的大手拭去眼泪，将录取通知书悄悄掖进兜里，他不能当着亲戚们的面撕掉通知书，他怕张木受不了刺激。
张木慌里慌张收拾了院子里狼藉的桌椅板凳，清理了厨房耳房，仔细地洗干净手，他还没细看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呢！
“爸，我的通知书？我看看具体开学日期。”张木端端地站在张奇面前，尽力压抑着满心欢喜。
“张木！你坐下，听爸说句话，行吗？”张奇拍拍身边的小板凳淡淡地说。
他没有抽宴席剩下的纸烟，用张木的作业本熟练地卷了根旱烟，伸出舌头添了下边角，手指搓和完整，点燃猛猛地吸了一口。
“爸，你说，我听着！”张木坐下来手指来回在地上划着，“南京航空学院”几个字整齐规范的呈现在父子俩眼前。
“你姨走了，家里虽说没有拉下饥荒，但也透腾空了，你哥已经上大学了，你再上……爸确实无能为力了！”张奇艰难地从喉咙挤出几句话来，眼睛盯着花园里的一株深红大丽花，花瓣在层层地剥落。
张木忽地站起来，扯开嗓子喊道：“凭什么呀？明月姐说要供我的，不要你花一分钱的。”
张奇也嗵地站起来，加重语气喝道：“不懂事！你这孩子！你姨活着时你们是姐弟，你姨都走了，还能让人家掏钱供你吗？再说，明月的暖棚刚陪了人命钱，哪里有闲钱哪！”
说着张奇从兜里掏出张木的通知书嚓嚓几下撕碎，他按住张木如同癫痫发作抽搐不止的肩膀，说：“养儿防老，爸也不想你离开黄沙湾！”
张木绝望地仰天大叫一声，转身冲出大门，刚才在打扫卫生时，他还在幻象着大学校园的美丽风景，他在校园里意气风发地走过，脚下的土地如踩在云朵上轻盈飘逸。
亲戚们传看张木的通知书时，龙明月急匆匆扫了两眼，她捏了捏张木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涌出，她满腔的悲哀被这个好消息覆盖，心情激荡鼓舞，立时拨开连日的阴云，太阳灿烂的金光从边缘疾速溜进来。
金花最后一面她都没见着，她哭得几度昏厥在灵棚，张木一直陪在她身边，瘦削的身体依偎着龙明月，尽力给那具伤心过度的身体输入微不足道的力量。
“好好去上，其他的事都由姐来解决！”
龙明月抹着眼泪鼓励地说。
天琦听见啪地松开攥着龙明月的手，恨恨地瞪了张木一眼，撒腿就往门外跑。他痛恨这个龙明月一直让他叫哥哥的人，更痛恨这个拴住母亲的心的破家！他们还要无穷尽地压榨姐姐的血汗！
龙明月在刘老师家找着天琦，天琦说什么都不跟她回回镇上。
他倔强地看着姐姐说：“我不愿意你帮助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恨他们还来不及，你却不顾我和红红姐，非要为他们出力出钱，你如果不想和我断绝关系，最好少插手他们家的事。”
龙明月抬手就给了天琦狠狠耳光说：“他是咱爸的儿子，怎么没有关系？让妈听着了，还能安心走吗？”
刘老师扑过来将天琦揽进怀里，摸着他的脑袋朝龙明月道：“你太专制了！他有自己的想法还不让说吗？”
说着给薛立华打了电话，命令他速速到沙梁一趟帮龙明月搬家，从镇上搬回来住。
龙明月来不及制止刘老师，她拉着天琦就要走，她不能再和薛立华有扯不清的关系了。金花的葬礼薛立华要大包大揽，龙明月直接翻脸，当场要和他绝交，才打消了他的计划。
刘老师气得咳咳直喘，半晌才平息说：“你要气死我就走吧！”
龙明月不住地抚揉着刘老师的后背，沮丧地低低说：“听你的还不行吗？！”
薛立华很快开车从镇上搬来龙明月的行李，又去县城买了些日常用品，放下东西和刘老师打了招呼就要走，龙明月默默地跟出来。
“薛立华，谢谢你！真心感谢你！”龙明月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巷子口的太阳板路灯真诚地说，“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都不知该怎么应对这重重困难。”
龙明月说着靠近薛立华，扬起脸轻轻地吻上薛立华的脸颊，如蜻蜓点水，旋即离开。
薛立华身子僵住，眼神痴迷，手掌搓着龙明月吻过的地方半晌才说：“明月，你？”
龙明月从兜里掏出小本，翻了两页，嚓地撕下一页，又认真看了看，慢慢递给薛立华说：“这是欠条，张姐的丧葬费和抚恤金，还有你买我家院落的钱，我会逐笔还给你。”
薛立华像看怪兽似的看着龙明月，他几乎吼着说：“我不需要！我心甘情愿的，你若硬给，我就烧掉它！”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巷子，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龙明月孤零零地站在巷子口，风掀起她的卫衣帽子，企图给她戴好，她的长发太张扬了，如飞瀑绚烂飘逸。
湘湘在张奇家帮忙，时刻盯着龙明月，害怕她难过想不通而有啥过激行为。她见龙明月去追撒腿跑出大门的天琦，赶紧扔下手里的活尾随其后。
龙明月和薛立华的对话她听得清楚，不由对龙明月肃然起敬，看见薛立华愤然离去，心里却涌起惋惜慨叹。
她绕过电线杆后面走过来，从后面抱住龙明月摇摇欲倒的身子叫了声“明月”。
“湘湘！”
龙明月发现湘湘在跟踪她，无比依恋地靠在湘湘怀里，温暖柔软的身体让她身心彻底放松，她任由湘湘抱着说：“好想你一直不松手，我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