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明月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苍蝇用它传播疾病的排泄物勾画出七颗小星星,形成一把盛装黄沙湾蓝天白云的大勺子。
龙明月想起苍蝇转动的复眼及令人作呕的毛爪子,心里竟然充溢无尽的亲切感,她想起父亲修建的房子,粉刷*的房顶上苍蝇也创作了这样一把煌煌生辉的大勺子。
金花和张木来看龙明月,她脸色蜡黄,头发干枯,布满血丝的眼睛把龙明月从头到尾看了遍:“明月,妈命苦,你咋比妈还命苦啊!”
“姨,你别这么说!”张木看了看龙明月身上打的绷带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哈哈!”龙明月望着张木已是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忍不住大笑,“张木,你给姐灌鸡汤来了吗?”
张木羞赧地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浅浅地笑了,端起水杯转过吸管让她喝水。
金花看着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亲密地说笑,感觉莫名其妙,手探进被子握住龙明月的脚说:“像你爸一样心大!脚冰凉的,张木,你灌个热水袋去。”
“哎!别去,张木!我就要妈的手暖着。”龙明月拦住张木撒娇地说。
金花的手粗糙僵硬,搓揉着脚掌舒服温暖,龙明月顽皮地勾勾脚趾头,略微使劲,重重划过金花的手掌。
“啪!”金花拍了一巴掌龙明月脚背说,“还不老实,差点都毁容了!”
“妈,天琦的书包底磨破了,你明天再来给他缝缝。”龙明月蓝汪汪的眼睛眨巴着说。
金花改嫁后,天琦和红红拒不认金花这个妈,金花也自觉愧疚,几乎再不回家,只有张木经常给家里送吃送喝,房子卖掉以后,龙明月住在镇政府大院,也不方便常去。
“你给天琦换个背包,我空闲拿回去缝。”金花犹豫着说,天琦不愿见她,她心里凄楚,又不好在张木跟前表现出来。
“妈!天琦嘴上不说,心里想着你呢!”
龙明月撅着嘴说,她看见天琦文具盒里放着一张父母年轻时的二寸合影,相片边角摩挲得都起毛了。
“姐,我的书包还新,我给天琦拿来,我马上高考用不上了。”张木赶紧说。
“我们得走了,明月!你自己注意身体。”金花急急地拉着张木就要走。
“姨,再呆会儿嘛!明月姐一个人孤单得很。”张木央求道。
“不行!家里一堆活儿,你爸自己干不完。”金花说得坚决果断,矮胖的身体往门口窜去。
龙明月心生寒意,眼角滑落大颗的眼泪,转过头闭上眼睛说:“不送了!”
张木为难地看着金花,从衣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在龙明月手掌说:“姐,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学校模拟考试开始了。”
龙明月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说:“好!你安心学习。”
金花走了,病房里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饭菜香味,龙明月贪婪地嗅着,使劲摇摇头,仿佛将烦闷甩出脑海,然后长长舒出口气,从床头拿过手机拨通雪琴电话,要她来医院把自己弄到暖棚看看。
雪琴匆匆赶来,身后却跟着薛立华。
她的头发粘着碎草屑,衣襟卷曲污浊,手掌满是黄泥,进门就生气地说:“姐姐,你能不能消停点?我很忙,棚里的辣椒受冻不知能不能缓过了,掀掉的棚膜得重新压。”
龙明月转着眼珠笑嘻嘻说:“你带了保镖来气势才这么凶吗?呜呜!”说着无辜地眨巴眼睛做出哭泣状。
“嗨!薛立华会心痛死的,你别演苦情戏。我接水去洗洗”雪琴从床下取出洗脸盆去了水房。
病房顿时出现令人窒息的寂静,薛立华不停地叹气,几次想说话,看见龙明月冷艳惨白的脸,便默默地垂下头,皮鞋吭吭踢着凳子腿。
“你再别来看我,琪琪知道又该生气了!”
龙明月轻悠悠地说,声音淡若清风,刮进薛立华耳朵却是雷霆之声。
“明月,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第一位。”薛立华说着站起身弯腰去抱龙明月。
“雪琴!雪琴!你想干什么?”龙明月大声喊着雪琴的名字,身子往床里面滚去,用力太猛疼地眉头紧皱,直吸凉气。
“大姐!你能不能别大声喊!医院里薛立华能干什么?追人家的姑娘有一个排呢!”雪琴端着盆子进来说。
“哼!薛立华用啥收买了你?是烧麦穗还是烤包谷?”龙明月咬牙切齿地问。
雪琴像吃了枪药啪地把盆子扔进床下,白了龙明月一眼不言喘,拽出毛巾擦手擦脸,又从包里掏出盒乳霜抹脸。
龙明月瞪着她,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双脚嗵嗵砸着床板,说:“不然就是炒面豆煮糖萝卜擦搅团?他就会拿这些骗小姑娘。”
“哈哈!”雪琴噗嗤大笑道:“你呀!在城里念了那么多年书,还是土包子!”
薛立华哭笑不得说:“快走吧!我抱你坐车去滨河路,你不要自诩苗条,好歹百十斤雪琴能扛动吗?”
龙明月不情愿地用白眼仁翻着雪琴说:“以后你专职抱辣椒袋子!”
“行!我锻炼好身体扛你,不然再被沙尘暴卷走就完蛋了!”雪琴朝薛立华扬了扬下巴,“别绅士了,快抱大小姐上车吧!”
薛立华开着车缓慢地行进在滨河路,龙明月趴在车窗上望着沙尘暴过后的原野,俊秀的眉毛拧在一起。
沙尘暴过后的大河浑黄汹涌,承载着千年的苦难湍流不息,呼啸奔腾,河岸边的柳树枝子被风暴劈断,沉浮在水面,泥沙浸没的鹅卵石清洗不掉黄土的印记。
河湾里成片的冷棚棚膜被撕扯干净,棚架东倒西歪,地面的白色棚膜乱七八糟,丝丝缕缕飘荡。
冬锄和他妈在暖棚前收拾残破的棚膜,三座暖棚全部被掀掉棚膜,敞开的棚体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龙明月急切地望向自己的暖棚,工人们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重新压棚膜,一个个攀上爬下,配合默契地劳作。
龙明月欣慰地扬起眼眸,习惯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徒劳无果,心里涌起深深的伤悲。
“明月!以后成立个艺术团,张姐教你们跳舞唱歌!”
张姐豪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龙明月不禁潸然泪下。
“沙尘暴是西北地区特有的标志,谁也没办法抗拒,只有及早做好预防措施,损失才能降到最低。”
薛立华不知该怎么安慰龙明月,教条地信口说道。
张姐没有救治过来,他去了百八镇和家属协商解决了此事,他和雪琴对龙明月都是只字未提,怕龙明月有思想压力,她自己的伤还没好利索,暖棚后续的补救工作不容拖延,谁也不愿看到前期的投入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