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对付的是我的感官，而不是我。”马洛说着费力地站了起来。尽管她来自五家湾码头——一个被风雪和海浪侵袭，几乎被遗忘了的崎岖山城，却还是冷得拉紧了外套。三娘的湮灭法术不仅能夺走人与生俱来的武器，还能让人整个衰竭：脉搏变慢，眼前发黑，体温下降，仿佛骨髓之中的某些东西被搅动扰乱了。
“抱歉。”三娘现在能少用词就少用，相较于她那义愤填膺的演讲来说，这是个让蝌蚪觉得欣慰的改变。“我还没掌握。”
马洛也用相同的口气说：“好吧，你最好快点儿掌握。我们今晚就要出发了，三娘妹妹，你可不是去玩儿的。”
终结争吵可不像是蝌蚪会做的事：怂恿她们还差不多，不然也是袖手旁观，但劝阻嘛——算了，现在可没时间争来吵去的。“马洛，够了。三娘，再来。”曾思霏的宫廷腔助了蝌蚪一臂之力，她俩都停下来听蝌蚪讲话了。“锁死她的感官，让她变成普通人，控制她天生的法术。”
三娘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着，但她没说任何反对的话。她知道这是必须做的事，再怎么抱怨也没用。就算不是为了别人，这也是为了她自己。学习控制自己的法术，这是她眼下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她与蝌蚪之间的交易就是这样，蝌蚪负责训练她，她带蝌蚪的人去黑龙潭。
马洛却没那么情愿。“你下一个来，蝌蚪。”她对蝌蚪咕哝道。她的南方口音尖厉而冷硬，就像她和她那条件恶劣的家乡一样。“三娘妹妹，你要是再敢把我弄得这么难受，我就趁你睡觉时给你一顿胖揍。”
不知为什么，这竟然让三娘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可以试试，”她伸了伸又长又弯的手指，“谁怕谁啊。”
蝌蚪看着，等着，但是马洛的法术比三娘的还难以察觉。她这所谓的“感官法术”是指听觉、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都极度提升，敏锐得不可思议。她能像鹰一样看到极远的地方，听到一里之外树枝断裂的声音，简直堪比猎犬。不过马洛不喜欢打猎，她更喜欢在营地里负责警戒任务，用她极为锐利的视觉和听觉巡查四周的树林。
“轻松点儿。”蝌蚪指点着三娘。三娘全神贯注地拧起眉毛，一脸的叛逆。蝌蚪了解三娘这种感觉：身体里有某种东西要释放掉，就像是松开堤坝的闸门，让一切都喷涌而出。这相对容易。凝神聚气，收拢能量，平稳坚定地控制，这才是更难的。“它是你的，三娘，你是它的主人，它是你的一部份。”
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那不是她常有的愤怒，而是——骄傲。蝌蚪也了解这种感觉。像自己和三娘这样的女孩，一无所有，无可期待，知道有什么东西竟然是只属于自己的，没人能来争抢，那实在令人兴奋陶醉。
曾经的少年，对待任何人和事，都怀着满心的期待。
可直到他们受了委屈，栽了跟头，碰了壁以后，才发现：原来努力只是成功的必要，但不是唯一条件。努力了可能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所以有人只管去耕耘，去奋斗，去竭尽全力，即便最终没有如愿以偿，至少你也做到了了无遗憾。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碰到的人，你待她很真诚，但对方却不一定会将心比心，甚至会还以虚情假意。所以你要降低对别人的期待，更不能高估你跟任何人的关系，因为往往期待越高，伤害越深。希望越大，失落越大。保持一颗平常心，就会减少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巨大的落空感。
如果选择在以后的人生里做一个好人，但这并不代表，从此以后，就不会遇到坏人坏事，甚至还有人会对你恩将仇报。人没办法掌控别人的算计，而只能保护你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当一个人，慢慢减少对别人、对结果、对外在一切的期待，就不会去纠缠、去执着、去强求，就会变得更加理性、清醒和睿智。
马洛站在蝌蚪左边，眯着眼。“有了，”她说，“营地另一边的声音我几乎听不见了。”
还是挺远的。马洛的法术还在。“再多一点儿，三娘。”
三娘照蝌蚪说的做了，她猛伸出一只手，手指抽动着。那一定是在遵循着她自己的“节奏”，随着自己的感觉将外界形塑成她意念中的样子。“现在呢？”她问。
马洛点着头。
“现在呢？”
“你说什么？”马洛更紧地眯着眼睛。她几乎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这就是你要记住的感觉，记住你现在的感觉，然后学着能一次找到它，每次当你需要的时候。”蝌蚪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放在三娘的肩上。“你的目标就是这个。很快它就能像按开关一样容易了，熟练得再也忘不掉。很快。”
“很快？”三娘说着回过头，“我们今晚就启程了。”
蝌蚪仍然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马洛。“先忘了那个。看看你能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坚持多久。”
“完全看不见了！”马洛大叫着。也完全听不见了，蝌蚪猜想。
“不管你用了什么办法，它起效了。”蝌蚪告诉三娘，“你不用描述那是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就是你的触发之点。”就在几个月前，林牧之对蝌蚪说过同样的话，让蝌蚪找到在缀花园里燃起电火花的那个触发点。
蝌蚪现在明白了，给自己能量的其实就是“释放”，而三娘看来也找到了她自己的那个触点。“记住它的感觉。”
虽然很冷，三娘的后颈上却滴下一滴汗珠儿，滚入衣领里不见了。三娘紧咬牙关，下巴绷紧，忍住了挫败的低吼。
“别太担心，以后会越来越容易的。”蝌蚪拍了拍她的背。蝌蚪的手指能感觉到她的肌肉紧绷绷的，扭转虬结，像是系得太紧的线。当三娘的法术封印马洛的感官时，她自己也被削弱了。要是自己能有更多时间就好了。再多七八天，哪怕再多一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