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找个靶子。”
知夏靠在山洞口,小心地躲在一块探出来的石头下面,免得被淋湿。没有篝火,他看起来更干瘦了,尽管他在这儿和在竹乡镇吃的一样。这都是拜长期打猎和愤怒所赐。
“如果你一定要在家门口练习那个的话,最好还是去找一个。”他说着指了指山谷。远处,一棵高耸的松树冒着烟。“但是如果你有精进的计划,我们很乐意带你到远一些的地方去。”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讲话?”蝌蚪故意气哼哼的,掩饰着自己的气喘吁吁。蝌蚪斜眼看着那棵冒烟的树——那道微弱的雷电落在了一百尺之外,比自己瞄准的位置远多了。
一年前,知夏会嘲笑蝌蚪的努力,会作弄她,直到蝌蚪忍不住还击。但他的思想也和身体一样,日渐成熟了,虽然在蝌蚪看来这种成熟还远远得不够。可是那些孩子气的言行消失了。曾经蝌蚪讨厌它们,现在她却为这些孩子气的消失而悲伤。
曾经的知夏,遇到令他不愉快的事,让他为难的事,以及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和伤害,就会暴跳如雷,歇斯底里,气急败坏。可是后来,加入义军之后渐渐学会了收敛脾气。现在的知夏,即便内心再有情绪,也会维持基本的体面,做到谨言慎行,说话得体,行为合理。
这个大男孩开始懂得,生气归终是气到自己,如果被气坏了,吃亏受罪的也只是你自己。况且用别人犯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不值得的。而如果跟自己较劲,更是没必要的。二来,一次又一次之后知夏知道,生气既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事态越来越糟糕。因为无论遇到再棘手的事,你都必须要去面对,而当你情绪不好时,就更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选择,还有决定。
知夏拉起衣服上的帽兜,遮住了那头被剪得很惨的头发。赵若翾原想给他治伤必须要剪去一部份头发,才能包扎伤口,可他不愿意,于是肖子齐试了试手艺,给他留下这么个参差不齐的古怪刘海。“你会让我去黑龙潭吗?”他终于问道。
“你自愿选择。”
知夏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就像此刻四周的雪花那样明亮。蝌蚪希望他不要这样渴望参加,蝌蚪希望他能听进去自己的话,留在营地。但是向松曾经说过,知夏放心让自己做出选择,那么自己也必须让知夏自己选择。
“谢谢你在那儿帮我讲话。”蝌蚪的一字一句都很郑重。
知夏点点头,把发楂儿从眼前甩开。他抠了抠身后的土墙,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你以为上过那些水灵族的课就知道怎么说服别人了,其实你还傻得很。”
两个人的笑声融在一起。蝌蚪知道这就是那消失已久的笑声。在这一刻,自己不是现在的小蝌蚪,他也不是现在的知夏,但两个人和自己一直以来的模样一样。
自己发现自己和知夏快一个月没说话了,她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想念他。有那么一瞬间,蝌蚪很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但还是强忍着只字不提。疏月的字条,还有蝌蚪每天夜里看见的那些逝者面孔,向松被噩梦折磨得难以入眠,把这些话咽回去,其实很难受。
蝌蚪想全都告诉知夏,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小蝌蚪,而蝌蚪也了解那个打鱼男孩。然而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他们必须消失。在这个世界,他们活不下来。蝌蚪需要成为另一个人,另一个除了自己的力量别无可依的人。但是知夏,太容易让她退回小蝌蚪的模样,忘记必须成为的模样。
静默逡巡不去,像两个人呼出的雾气那样温柔。
“要是你敢死掉,看我不杀了你。”
他悲哀地笑了:“你也一样。”
奇怪的是,蝌蚪这三天睡得比之前整整六天加起来都多。严苛的训练加上长时间的行动计划推演把所有人累得够呛。征募行动已经完全中止了,而蝌蚪没有一点儿想念。每一次千钧一发的结果,要么是松一口气,要么是更大的恐慌,而这两者对蝌蚪来说都极具摧毁力。
太多无辜之人被水灵人的军队斩首处死,太多孩子选择离开母亲,太多的割裂发生在此刻与过去的生活之间。不论好坏,这些都是蝌蚪自己带给他们的。
但是现在,云车停在地面,蝌蚪的时间都花在了地图和路线图上,蝌蚪感到了另一种羞愧:自己放弃了营地之外的那些新人,正如三娘指责自己放弃了“短命鬼军团”里的孩子。又有多少婴儿和儿童会因此而死去?
但蝌蚪也只是孤单一人,只是个不再笑得出来的女孩。我把她藏起来,藏在我的雷电面具之后,不让人知道。然而她一直都在,慌乱地,惊惶地,害怕地。所有醒着的时刻,我都把她推开,可她仍然纠缠着我,永远不会离开。
所有人都睡得很沉,甚至连向松也是。他要确保大家在紧张的训练之后得到尽可能多的休息。知夏和蝌蚪恢复了交谈,重新接纳了彼此,向松却日渐回避着所有人,就像是他的脑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用来对话了。黑龙潭监狱缠住了他,他为这次行动而日夜忧心。
向松每天都比蝌蚪醒得早,草草记下那些新的想法、清单,大家能搜寻来的所有纸片都被他写得满满当当。窦羽逸成了向松最得力的助手,她极其专注地记忆着一切细节,以至于蝌蚪都觉得她的目光能在地图上烧穿两个洞。
三娘从不走远,虽然向松命令她休息,可她还是每时每刻都更疲惫,眼上挂着黑眼圈,不是坐着就是倚着什么。但她没有过什么怨言,至少当着大家的面时没有。
今天是大家出发前的最后一天,三娘显然心情糟透了,剑锋对准了她的训练伙伴——马洛和蝌蚪。
“够了。”马洛咬着牙,咝咝吸气。她单膝跪地,冲着三娘的方向直摆手。三娘握紧了拳头,不过又松开了,让自己的能量松弛下来,撤回了压制对方法术的封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