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蝌蚪忍不住冷笑。德盈王太后可没有善意。
蝌蚪原本以为知夏的话不会有什么分量,但她真是大错特错。其他人带着敬意,专注地看着他,这和他们看蝌蚪的眼神全然不同——对,他们看着蝌蚪的时候,眼睛里总有恐惧。对他们来说,蝌蚪是个领袖,但知夏是他们的兄弟。他们爱他,却不会这样爱向松,甚至蝌蚪。而且知夏的话,他们听进去了。
于是,三娘就要到手的胜利土崩瓦解。
“我们要把那个监狱弄成渣儿。”肖子齐气哼哼地说道。他一只手放在知夏肩上,抓得很紧,但知夏没有退缩。“兄弟,我去。”
“还有我,我也去,兄弟。”
“还有我。”
“算我一个。”
他们的声音在蝌蚪的脑海里回荡,自愿参加的人比蝌蚪想象中多多了。郎行良、肖子齐、窦羽逸、觜火者琪薇,另一个刀剑不入的氐土者冷千秋,以及异常卓著的马洛。当然,奶奶之前就表示愿意前往了。雷飞风、钱思芳、肖道成和幻象师史若城则沉默不语,踌躇不前。
“很好。”蝌蚪向前跨了一步,用自己能给出的最坚定有力的目光看着他们。“我们需要其他人留在这里,照看孩子们,免得他们把天给翻过来。当然,还要保护他们,如果有什么不测的话。”
不测。一次突袭,一次全线进攻,都可能将蝌蚪极力保护的那些孩子陷于一场屠杀。但留在这里总比去黑龙潭监狱要安全一些,这让留下来的人呼了口气,轻松了点儿。
三娘看着他们,脸孔因为嫉恨而扭曲得扭在了一块。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能留在这儿,但谁来当她的导师呢?谁来教她如何控制自己的法术——并且使用它?向松不行,蝌蚪肯定也不行。她不喜欢这价码,但她必须支付。
蝌蚪又转而一个个地打量着那些志愿者,希望看到决心和专注。然而,蝌蚪只看到了恐惧、怀疑,还有最糟糕的——后悔。任务这还没开始呢。
蝌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给他们的东西,是赵若翾给予雀鹰队的,血眼头领给予蜀人士兵的。
就算他们对自己没信心,也至少应该对这次行动有点儿信心。自己必须为了他们去相信,必须再次戴上面具,成为他们需要的雷电女孩,至于小蝌蚪,就再等等吧。
蝌蚪有些阴郁地想着,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能做回小蝌蚪。
“我需要你带着我重走一遍。”向松指了指三娘和那幅黑龙潭监狱的幻象。“其他人,好好吃饭,尽力训练。风雨停息的时候,我要看到你们回到训练场上练习练。”
大家被镇住了,没有人不服从。当蝌蚪学着像一个王妃那样讲话的时候,向松一直都知道如何像一位将军那样——下命令。这是他擅长的,也是他天命注定的。现在他既然有了任务——远超过征募新人和东躲西藏的任务,军事将领本色之外的一切都消失了。
连蝌蚪也一样。蝌蚪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让他自己去叨叨那些计划。幻象的微光折射之下,他古铜色的眼睛炯然闪耀,仿佛为之着魔。史若城站在后面,任劳任怨地支撑着他的幻象。
山最朴素的品质是石头,而石头从不代表山,山是它身上所有存在的总和。山的身体潜藏无数的财富,金银铜铁,苍松奇石,翡翠美玉,凛冽山泉木材草药,珍禽异兽,只要你善于发掘,决不会宝山空回。
珍贵出于山,平凡出于山,山的身上凝聚着人类物质和精神的丰厚成果。苍松挺拔,青草葱翠,山间微风袭过,花香四溢,馨香扑鼻,沁人心扉,抬眼望蓝天白云高山飞鸟,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
幽谷紫地深处的那些山洞和隧道可以保证新人们互不影响地练习,但蝌蚪没和他们一起回去,而是迎着风雨,到外面去,让冰冷的寒风和雨滴打在头上,清醒清醒。向松身上散发的暖意迅速消失了,只剩下了蝌蚪自己。
自己是雷电女孩。是吗?
头顶上的乌云层层聚集,凝着雨雪,打着旋儿。水精子能轻而易举地操控它,水灵族的月晕而风也能。当自己是曾思霏的时候,自己撒谎说自己的母亲是掌握月晕而风之术的家族。
谎言里,因为母亲能影响天气,就像自己能控制雷电。在生死场,疏月的士兵步步逼近时,自己召唤来天空里的雷电,撑起一张紫色的屏障,保护着向松和自己。那让自己疲惫虚弱,但自己现在更强大了。自己现在必须更强大。
蝌蚪在雨中眯起眼睛,不去管那些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的刺痛。它穿透了厚厚的冬衣,让蝌蚪的手指脚趾不停发抖。但它们并没有冻得麻木。蝌蚪感受着一切必需的细微之处,从自己皮肤之下的脉冲脉络,到乌云之上的东西——它缓缓敲击,就像一颗黑色的心脏。
蝌蚪越是专注地感知它,它越是凝重,仿佛就要滴血。蝌蚪看不见旋涡中心静谧的暴风眼,直至它融入了低层的雨云。蝌蚪后颈上的头发竖了起来,就像另一场亟待成形的风暴,随着能量流动而噼啪作响。雷雨将至。蝌蚪握起一只拳头,紧紧地用力,期待着自己创造出的东西予以回应。
第一声雷鸣相当柔和,几乎听不到隆隆的声音。随后是一道不太强的雷电,落入了山谷之中,在雨雪造就的雾气中难以得见。蝌蚪吸了口气,既自豪又疲倦。每一道雷电都像是蝌蚪内在的一次绽放和闪耀,但与此同时它也带走了同等的能量。
一道长长宽宽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夜空,使所有山谷底人和物被照亮了一瞬之间。接着不久,就是一响暴烈的雷声,它几乎要把整个的宇宙震碎了似的爆响着。要来的暴风雨终于到来了,那沉重的飙急的大雨点和了风漩,竟如拧在一起的一条条残酷的鞭子似的,从天空凶猛地抽打下来了。它抽打到山顶谷底,毫无怜惜地抽打到人底头脸和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