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三娘念出疏月的谎言,三娘相自己一定会吐血的。可小蝌蚪又有什么选择呢?她这样的人都早早的被现实磨去了天真和热情,在生活中学会了各种伪饰,对人,对事,充满戒备和提防,小心翼翼,不肯轻易相信。直至翻山越岭,猜疑,伤心,犹豫,绕上一大圈路,这才发觉,原来的自己,早就找不到了。
“我走投无路,便投奔了汉中王疏月以及他所愿意给予我的正义。”蝌蚪的努力自持一片一片地瓦解,终至泪流满面。三娘看着这一切,看来这些水灵人只不过是教过她如何念稿罢了,真是难为情啊。“我此刻心甘情愿地作为一个犯人站在这里,为我所做过的一切忏悔。但我也做好了准备,愿做任何事来终结雀鹰队及其恐怖愿景。他们只替自己和那些他们能控制的人牟利,其他人,挡在路上的人、和他们不同的人,他们全都要赶尽杀绝。”
最后的话阻滞卡顿,迟迟不愿被说出口。王座之上的疏月静静地坐着,他的喉咙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是义军这边的观看者捕捉不到的。他在催促她赶快照做。
小蝌蚪仰起头,目视前方,眼睛因愤怒而一片黑暗:“我们,新人,不配获得所谓的黎明。”
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悲伤来临,你还要故作姿态,带上另一副面具相对。一边,眼泪百折千回;一边,被迫地仰着面孔对着天边的白云撒谎。
房间里爆发出叫喊声和抗议声,污言秽语直指疏月、尸突家族的耳语者,甚至说出这些话的雷电女孩。
“卑鄙无耻的汉中王——”
“杀了我也说不出那些——”
“只是个傀儡——”
“明摆着的,就是个叛徒——”
“这可不是她第一次跟他们同仇敌忾了——”
知夏最先出声反驳,他的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头。“你们以为她愿意这么做?”他的声音响亮,但并不严厉。他的脸因受挫而涨红了,向松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和他站在一起。大多数人都静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军官。他们看起来很尴尬,略显歉意,甚至有些羞愧,因为被一个才十八岁的男孩给训了。
“都给我安静!”头领低沉地说道,让其他人都住了嘴。他瞪了瞪不太相称的两只眼睛说:“那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在说呢。”
“头领……”向松怒道,那语气明摆着是一种威胁。
头领则只是转向光影,指了指疏月,而不是小蝌蚪。
“……为所有逃离雀鹰队恐怖组织的人提供庇护。至于你们之中东躲西藏的新人,面对的是比灭族屠杀更严峻的情况,我愿意为你们敞开大门。我已下令至汉中城、褒水湾、黄金谷及南郑的王室宫殿,保护你们躲避追杀。你们是我应该保护的人民,而我也会动用一切可用的资源。小蝌蚪并非第一个加入我们的新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傲慢自得厚颜无耻地把手放在了小蝌蚪的胳膊上。
三娘一边看一边相想:所以,这就是这个臭小子能当上汉中王的理由。他不仅残忍、冷酷,而且智慧超群。如果不是怒火中烧,自己肯定会对此印象深刻。他的阴谋势必会给雀鹰队带来很多麻烦。
个人来说,三娘更担心那些仍然散落在其他地方的新人。自己和大家被小蝌蚪及其追随者招募而来,本来就没什么多余的选择。现在选项更少了:雀鹰队,或者,汉中王。这两者皆视自己这样的人为武器,皆会让自己这样的人牺牲,但是只有一方会囚禁奴役自己这样的人。
三娘回过头去看窦羽逸。她的眼睛紧盯着光影,毫不费力地记住了所有的字词细节和音调变化,以便此后详细分析。她也像三娘一样皱起眉头,为那些尚未加入雀鹰队的人忧心忡忡。那些和她们一样的新人会面临什么呢?
“至于雀鹰队,我要对他们说的仅此而已。”疏月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最后补充道,“你们的黎明比黑夜更暗,永远也不会在这个王国升起。我们将斗争到底。要强大,要权力!”
讲台上和正殿里,每一个人——包括小蝌蚪,都张开嘴呼应着:“要强大,要权力!”
光影略作停留,将这一幕烙进了所有人的脑海。火精人和水灵族,雷电女孩和汉中王疏月,联合起来抵抗他们自己塑造出的劲敌——义军。三娘不禁困惑,虽然知道这不是小蝌蚪的选择,但这是她的过失。难道她意识不到,不被杀掉就要被他们利用吗?
也许,她以为他不会那么做,也许她一再对她的敌人抱有幻想。向松在谈及对她的审讯时曾经这么说,也许向松说的是对的。只要事关疏月,他俩就会变得软弱,而这种软弱一直祸害着反抗军的所有人。
三娘回首之前在幽谷紫地时,小蝌蚪尽力教了自己如何使用法术。在这儿自己也会和那些学着认识自己的新人一起练习,把自己掌握的一些东西再教给更年轻的孩子。每次回首前尘往事,犯下错误的曾经的自己,三娘想跟那个自己沟通让她明白,但她办不到,那个孩子早就不见了,只剩下一身的戾气。向松和林牧之想要帮忙,不过出于不信任,自己和一些人都总是不太情愿,不想受教于他俩。再说,自己也另找到能帮自己的人了。
三娘知道自己的法术力度增加了,不加控制的话,现在就能感觉到它。它在自己的皮肤下面刺刺的,仿佛是能平息周遭喧闹的一种愉悦的空虚感。它渴望释放,而三娘握紧拳头,尽力将静默效应压制回去。三娘知道不能将自己的怒意发泄在屋里的这些人身上。他们不是敌人。
光影黑掉了,闹剧结束了,几十个声音立刻就嚷成一片。向松猛拍着他面前的桌子,然后转过身喃喃自语。黑暗是慷慨的,而且十分耐心。它在公正中植入残酷,在怜悯中滴入蔑视,在爱恋中投下猜疑。
黑暗很有耐心,因为绵绵细雨就能使这些种子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