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珍难得六点就下班。
司机王师傅按照她的指示,将她送到了一处老小区。
王师傅照例开始搜索附近的面馆,何永珍在下车前对他说:“不用等我了,回家吧。”
王师傅目送何永珍进了小区,赶紧给妻子打电话,运气好的话妻子还来得及做晚饭的时候带上他的份儿。
这虽是个老小区,但是小区的规划设计非常大气,几座小洋房疏疏落落的排开,都只有四五层高,一楼都配有小院子,种着各种花草,几乎没有人家种菜。
初秋时节,只剩下月季还开着大朵大朵艳丽的花儿,晚风中隐隐带着花香味儿。
何永珍轻车熟路地找到目的地所在的那栋楼。
落地窗已经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只隐隐透出一些光,与路灯交相辉映。楼体历经岁月的洗礼已经有些斑驳了,很好的掩盖了住户的真实境况。只有这宽阔的楼间距显示出这个小区业主的实力雄厚,愿意为采光、隐私和绿化付出更多金钱。
小区的绿化能看出物业的服务和用心,梧桐树又高又粗,树冠几乎连绵成一片,草地经过细心的修剪和打理,小区最中间的喷水池里有锦鲤在慢悠悠的游荡,可见水质非常好。
何永珍在单元门口摁响了门铃,电话刚一接通,她就自报家门,那边果断的给她开了门。
何永珍刚一进门,邢志斌的妻子就迎了过来,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帮她把包挂在衣架上。
何永珍换好脱鞋,走进宽敞的客厅,邢志斌赶紧从沙发上起身迎接,“大忙人莅临寒舍,欢迎欢迎。”
何永珍朝邢志斌妻子撇撇嘴,“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中听的话,就会笑话我,你得管一管。”
“洗洗手,我们这就吃饭吧。”邢志斌的妻子引着何永珍去洗手,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何永珍和邢志斌两口子落座后就开始上菜了,都是些家常菜,其中有一碟蒜蓉空心菜。
“咱们这个岁数,肉还是少吃,多吃青菜吧。”邢志斌把青菜转到自己这里。
何永珍笑着挤兑他:“岁月不饶人哈,现在开始走养生路线了,当年喝酒喝得多凶啊。”
邢志斌的妻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表情一闪而过。
貌合神离这事儿何永珍见惯了,她自己的婚姻无非也是这样。不过这意味深长的笑容倒是让她想起了成东风的秘书,那个叫颜艺的小姑娘,不知道这个笑是不是因为她。
据何永珍所知,这姑娘跟邢志斌的年头最长,当年还是她把这个姑娘拉到邢志斌面前的。
何永珍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早就戒了晚饭,即便需要应酬的时候也是一点点青菜下酒。今晚她也是只吃了一点点玉米面饼子和一点儿青菜,海鲜只象征性尝尝了。
邢志斌虽声称在养生,但是着实没少吃。
饭后,他们俩一人捧着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电视的音量调的极低,两个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不断变换的画面,实际上却在各自想着心事。
“你们单位那个律师是什么来头?”
新闻联播接近尾声的时候,邢志斌终于进入主题了。
“无知。”
何永珍心想,陈语这是何德何能,还至于被邢志斌单独拎出来询问一番。她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故意贬低陈语,她的无知体现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智商不够用,完全猜不透何永珍所作所为背后的意思,她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去猜测一下,所以她的聪明在何永珍看来是一种假象,就像只擅长书本知识的呆子,在人情世故上缺根筋,成不了大气候。
“成东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永珍觉得问题的核心还是成东风,他就像一条疯狗,左冲右突,逮到人就乱咬一通。而陈语是被这条间歇性发作的疯狗给迷惑了而已。
邢志斌觉得问题的重点还是陈语,“怎么成东风见过那个陈语之后就想着要去自首呢?”
“我回去了解一下陈语这边的情况。据我推测,她只是把成东风当成一个潜在的当事人,基于事实给了一些意见而已。”
何永珍这么推测的理由是赵嘉言不敢跟陈语坦诚这件事儿里的许多弯弯绕绕,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女朋友缺根弦儿,她根本就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会莽撞的往前冲。所以,陈语的法律意见不涉及其他问题。
何永珍没向邢志斌坦诚目前自己并不想帮成东风,因为邢志斌马上就会猜到她是不想越陷越深,而成东风现在这么蹦跶显然也是受了她这个决定的刺激导致的。
“到底有没有什么‘新的司法解释’?”邢志斌又想起了这个让成东风癫狂的导火索。
“我很久不做刑事案件了。”
“落实下吧。”
何永珍准备回去就找最高院那边的熟人问问。
“如果有呢?”何永珍问。
邢志斌的眼袋轻轻跳动了几下,他眉头一皱,问何永珍:“又会有什么影响?”
何永珍当即拿出电话,电话接通前她轻轻的摁了几下音量键,通话声音变得极小,邢志斌已经凑到何永珍身边了,还是听不清楚对面在说什么。
邢志斌从何永珍的表情上什么也解读不出来,只能等何永珍寒暄完挂了电话再说。
“确实有这么个东西。”
何永珍作为一个律所的主任,因为近期没做刑事案件就没有关注是否有新的司法解释出台,而成东风因为自己的切身利益,竟然一直关注着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司法解释,邢志斌对何永珍不免有些嗔怪。
何永珍对陈语的印象因为刚刚的电话而有点改观,看来陈语在工作上确实是一根筋,一根筋的追求进步,还关注到了新的司法解释会对“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这一犯罪产生的影响——但她根本就没想到直接把这种影响告诉当事人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专业性是有,但是不顾及其他因素的专业性要不得。
“有什么影响。”邢志斌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概念。
何永珍给他解释了,就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这个罪的最高法定刑从十年变成了无期。
“跟成东风有什么关系?”邢志斌又问。
何永珍原以为邢志斌应该对这个事情有个最基本的概念,也才好去规范成东风的行为,现在只能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汇海财富如果涉嫌犯罪,要么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要么就是集资诈骗,也有可能两个罪都涉及。”
邢志斌似乎明白成东风为什么被这个司法解释刺激的失去理智了。
“那么集资诈骗呢?不是没改吗?”
何永珍告诉他集资诈骗的最高法定刑就是无期,目前的经济形势,不可能降低量刑了。
“他现在自首,什么时候能判?”邢志斌很快就理解了问题所在,他不懂的是如果成东风判决的时候刑期已经改了呢,他还能实现刑期在十年以内的目标吗?
“自首的时候最高法定刑是十年,就按照这个标准量刑。”
邢志斌点点头,他搞清楚成东风最近这么急躁的原因了。
他与成东风达成的协议是保证成东风的刑期在十年以内——成东风愿意用自己十年的自由换取财富,至于他能搞到多少资产,那是他的能耐,邢志斌不感兴趣也不眼红。
经过成东风这么一番折腾,他知道,是时候兑现他和成东风对彼此的诺言了。已经捞足了的成东风最在乎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能重获自由,他现在上蹿下跳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刑期超过十年,成东风会不会认为自己没有兑现诺言,所以也毁约呢?
成东风本就是贱命一条,但他不一样呀,所以他要安抚好成东风。看来颜艺传递来的信息还是非常有用的。
进而,邢志斌又想到自己退休的问题,平安落地是一方面,但随着退休时间的临近,权力的式微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权衡来权衡去,成东风的事情尽早落地是有必要的,从被捕到最后判决生效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判决一天没生效,这事儿就不算妥善解决。
邢志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