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执业有几年了吧?”
“五年。”
五年是律师执业生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能否吃好律师这碗饭已成定局。
“在哪个所执业?”成东风又问。
“星辉。您呢?还做诉讼业务吗?”
成东风笑了,摇摇头,“我早就不做律师了”。
所以北海市这么小,五年时间,他们从来没在法院偶遇过。
“你现在主做什么领域?民商事?”
“刑事。”
成东风眼睛一亮,“你这个选择确实与众不同,女生做刑事的还是极少数吧?”
陈语一笑,果真是这几年不在行业内了,女法官、女检察官、女律师越来越多了,职业而已,不必时时刻刻与性别相关联。
“我能咨询你一个问题吗?怎么收费?”成东风看了一眼表,“请你吃个午饭,方便不?”
陈语心想,成东风不做律师后就变成了律师最讨厌的那种当事人——用小恩小惠抵顶律师费。
“还早,我们先聊着。”陈语换了个轻松的姿势,既不怠慢对方,也表明了不会上你的当:“你我之间不能算咨询,应该是探讨。首先声明下,我从执业开始就是做刑事案件,其他领域不是很专业,尤其是‘婚姻家事’,格外的,不专业。”
成东风当然知道陈语的用意,笑着说道:“婚早离了,不是咨询离婚的问题。我也不跟你客套,我的问题稍微有点复杂,如果需要收费尽可以跟我说。”
陈语对成东风生出了几分不悦,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非要说的好像是她巴结他硬要免费解答他的问题一样……此人自视甚高,大概是平时被人吹捧惯了。
见陈语不为所动,成东风松了松领带,又喝了一小口咖啡瞥了一眼窗外,声音压低到陈语需要稍微往前探着身体才能听清。
“长话短说,几年前我入职了一家投资理财公司……”
陈语正想听下文,没想到成东风又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最近做什么案子比较多?”
“集资诈骗类。”
陈语的回答虽有些许挑衅的刻意,但说的也是事实,现在十个投资理财公司里有九个涉嫌集资诈骗,还有一个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而且时间有限,何主任的命令在耳边回响,她需要速战速决。
成东风知道得先稳住陈语,于是说道:“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就是我们公司将来可能也会出问题。”
“你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职务?”
见陈语果然来了兴致,他面有得色的说道:“管理层。”
然而在陈语听来,就另有一番滋味了。几乎可以确定,成东风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当事人:对律师不信任,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故作神秘,蹭个免费咨询还要让律师猜来猜去的。
陈语做过这么多案子,部门经理算是管理层,判个三年两年有可能,公司老板也是管理层,涉嫌集资诈骗的几千万犯罪数额就要判无期了——这个罪名暂时没有死刑,不然动辄十几个亿或几十个亿的公司老板,现在都投胎了吧。
“轻则缓刑,重则无期。”
当事人自作聪明的案例她见得多了,但成东风隐隐让她觉得这是一条大鱼。
“具体一点呢?”
“你给我的线索,我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再具体一些就不负责任了。”
想要大鱼露出真面目,陈语知道自己得甩出与之相匹配的诱饵,她做出循循善诱的姿态。
“其实投资理财公司不全都是涉嫌集资诈骗,也有被定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这个罪名目前最高法定刑是十年。”
果不其然,成东风沉吟片刻,说道:“你代理的案件中集资诈骗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比例是多少?”
事已至此,陈语立刻明白了成东风的意思。
“不能单纯的看比例,每个公司的实际情况都不一样,我觉得你当年应该也做过刑事案件,同一个行为如果不看具体情节,很难具体确定罪名和量刑区间。”
她决定以彼之矛还彼之盾,成东风东拉西扯,她就避重就轻。
成东风问道:“如果数额比较大会影响定罪量刑吗?”
“看情节,数额影响的是量刑不是定罪。”陈语说的看似是答案,其实没什么实际内容。
成东风向前探了探身体,以陈语刚刚能听清楚的音量问道——
“如果是几十个亿呢?”
陈语顿了顿,斟酌着如何回答,最后说:“几十个亿的非吸,最高也就是判十年。”
她的回答成功让成东风的嘴角漾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这个微表情当然没有逃开她的视线,犯罪嫌疑人最爱听这种话了。
但这个笑容有双层含义,她只看到了第一层。
“学长,你是离开这个行业有点久了,对现在主要的犯罪类型不太了解了。
这几年是投资理财公司暴雷的高峰期,涉及的罪名最轻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最重是诈骗或者集资诈骗。非吸的最高法定刑就是十年,一个亿是十年,一百个亿也是十年。还可以减刑,十年的话减减刑七八年也就出来了,就算是集资诈骗被判了无期,也用不了二十年就出来了。”
十年前没有哪个律师能想到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集资诈骗会像雨后春笋一般涌现。
成东风翘着二郎腿倚在靠背上,漫无目的的望向窗外,两个人各怀心思的沉默着。
成东风思索着如何才能让陈语给自己预测下到底算是集资诈骗还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但他又不能暴露太多信息。别说公司现在还能运转下去,真要暴雷的那一天,他也要尽全力捂住这个秘密,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润出国。
但是他也同意陈语的观点,刑事案件的任何一个重要情节都会影响定罪量刑,自己如果隐瞒了重要细节,很容易导致陈语误判,那么他这次咨询纯属浪费两个人的时间。
与此同时,陈语也在偷偷打量成东风。这位学长的一身行头价格不菲,但也不能单凭穿着打扮来判断一个人的经济条件,用假货来提高身价的当事人她也见多了。
陈语喝掉杯子里剩的咖啡,当机立断:“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坐?现在是午休时间,所里没什么人。”
一来她可以给主任交差,自己是有事耽误了,二来她也不想因此错过成东风这个潜在案源——要想取得成东风的认可,她还得进一步夯实基础。
成东风所涉罪名跟陈达差不多,如果陈达案之后再做成一个良性清退的案件,别说提升在星辉所的地位了,整个北海市最炙手可热的刑事辩护律师得算她一个。
成东风周旋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跟着陈语去了停车场,陈语拎的是LV,风衣是巴宝莉的,如果不是刷信用卡省吃俭用买的也算是收入可以了。但是现在漂亮的年轻女孩都精明着呢,说不定这些都是免费得来的。
他打量了一下陈语的车。
陈语坐进驾驶位,又贴心的把副驾驶的座位往前调了调:“屈尊坐一下吧,十几分钟就到了,你也感受下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成东风在后排坐好,确实仄逼,但执业五年开上宝马5系,凭心而论比自己当年优秀多了。虽然当年的执业环境远不如现在,而且那时候的宝马可比现在贵多了。
“5系是什么价格现在?”成东风打量着车里的一切,赤裸裸的问道。
“我是前年买的,四十多,但我当时是贷款买的。现在4S店都鼓励贷款买车,不过一年之后就可以全部还清贷款。当时算了下,付一年的利息还是更划算。”
陈语倒也坦荡,驾轻就熟的回道,对方无非是想通过她的车来评估她的实力而已,她也乐见其成。只不过这样的段位实在太低,开着十几万代步车但业务能力特别优秀前辈也有,如果用世俗之物去衡量可能会错过好律师。
她开始怀疑自己对成东风的判断是不是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