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几乎忘了还要给成东风捏造一个解决方案的事儿了。
她代理的一个集资类案件都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现在全副身心都扑在这个案子上面了。
她已经说服检察官给当事人做认罪认罚,在量刑期间上与检察官拉扯了几天,终于有点儿眉目了。
检察官的意思是可以给犯罪嫌疑人做认罪认罚,因为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林达已经在检察院、公安机关及律师的配合下完成了对受害人的退赔工作,所以按照约定将“集资诈骗”的罪名拿掉,犯罪嫌疑人仅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罪。
这是早就定下来的基调,案子刚到检察院的时候陈语就与检察官立下君子协定,只要能完成退赔工作,林达涉嫌的犯罪就只有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当时还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完成退赔工作,所以锁定刑期显得为时尚早,有些贪心不足。
按照惯例,检察官在《认罪认罚具结书》书上一般会给一个量刑区间,法官根据案件的实际情况,在给定的量刑区间内进行判罚。
在跟检察官约定做认罪认罚的日期时,陈语假装不经意的问了一下量刑区间大概是多少,检察官犹豫了一下,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浮动空间,最高不过十年,肯定不会低于三年。”
陈语早就知道林达的刑期不可能低于三年,目前关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最高刑期也就是十年,既然不涉嫌集资诈骗的罪名,那么林达的刑期自然也不可能高于十年。
但是,陈语有种直觉,检察官那一瞬间的犹豫不太寻常,难不成在这种关键时刻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是多少?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陈语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以显得自己对此毫不在意,打探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你都知道还问。”
检察官这么一说,陈语更加觉得检察官在回避这个问题。
她想了一下,说:“我猜得这么准吗?量刑区间是三到十年,对吗?”
检察官沉默了。
陈语又问:“那罚金是多少?”
“两百万。”
检察官的回答让陈语明白罚金是确定的,并且检察官认为陈语对罚金的数额不会有异议,即使是有异议,检察官也会解释说这是个合理的区间。
但是,对于量刑区间,他知道这么量,陈语是不会满意的,所以避而不谈。
“明白了,那我方便跟您见个面不?”陈语问。
“电话里说就行。
“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到。”
“我一会儿要去开庭。”
“那下午?或者我去法院等您也行,等您开完庭我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几句话那就没必要非要见面说,电话里说也行。”
“我要看这您的眼睛说,也要让你看着我的眼睛。”陈语开玩笑说。
“你呀你呀,那行,你现在来吧。”
林检是经验丰富的老检察官了,自然能预料到陈语在这个案子上付出了这么多,肯定会对案子的结果有执念,他猜陈语的目标应该是不超过五年,最好是四年,但是他给不了这样的量刑意见,他得把裁量权留给法官。
但是,陈语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他与陈语共同处理退赔事宜,好歹有点儿战友情谊在,以陈语的性格,必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达目的不罢休。
所以,他不想跟陈语说量刑区间,也不想跟陈语见面。只想等着去看守所找当事人签字的时候再公布量刑区间,到时候大不了拉下脸说他没有权限修改了,签就签,不签拉倒。
陈语怎么可能在这件事儿上妥协呢?她为了这个案子跑前跑后,冲在退赔第一线。如果她没有要求的话,完全没有必要跟受害人接触,给自己增加执业风险。
刑期是她必须要干预的。
对于当事人来说,只有改变罪名和量刑最能体现一个律师所做的工作。如果这个案子仅仅是拿掉了一个罪名,但是量刑没有达到她的要求的话,她自己也觉得工作做得不够漂亮,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所以,她必须要跟林检好好沟通一下。
陈语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停好车,老早就把律师证翻到有照片的那一页,直奔林检的办公室。
“您先给我看看《认罪认罚具结书》。”陈语气喘吁吁的说。
林检用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没写好呢。”
“我不信。”陈语把水杯推向旁边,没有心思喝水。
“我骗你干啥?”
“那你给我看看,我就看看量刑期间。”陈语把话挑明了,她就是为了量刑而来的。
“你希望是多少?”林检问。
“3到5。”陈语说完自己都有点儿想笑,这纯属是在胡闹,检察官要是把这么大的一个案子的量刑期间限制的这么小,法官的自由裁量权简直是形同虚设。
“开玩笑。”林检笑了,“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和当事人期待的最高刑期是五年对不?”
陈语摇摇头,“我期待的是三年。”林检精明着呢,她要说出能接受的最高刑期是五年,林检就有可能让她接受七年。
林检说:“你怎么不说缓刑呢?”
陈语羞赧的一笑,“也不是不可以。”
林检气笑了,说:“我现在给你当事人取保候审得了。”
陈语说:“哎,不能这么难为你。”随后马上认真起来,说:“林检,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想把裁量权交给法官,不能因为我们做了诸多的工作而剥夺了法官的权利,所以你把量刑期间定在了三到十年。”
陈语一边儿说一边儿观察林检的表情,果然是老江湖,脸色丝毫没变,这番马屁白拍了。
“但是。”陈语见拍马屁没用,直接进入正题,“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给当事人减刑么。”
林检刚要说话,陈语就抢先说:“我知道当事人犯罪了,我没有要求无罪,我这是在承认他有罪的前提下说的这番话。之前我也没跟你要求量刑的事儿,我觉得既然是犯错了对吧,就要拿出个态度,咱就得先弥补这个犯罪后果。”
陈语瞄一眼林检,又说:“犯罪后果都弥补了,那自然要在刑期上体现出来。对不对?”
林检不做声。
陈语自己答道:“这肯定是对的,这是在给后续这种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一种正向的提示:想要轻判,就要退钱。”
陈语说着说着,竟然有了新的思路,“《刑法》的原则是什么?我记得有一条应该是教育为主,处罚为辅,对不?”
“说完了?”林检根本不往陈语的套里钻。
陈语点点头,从林检的表情里他几乎能断定,这事儿恐怕没有转机了,虽然有些气馁,但是也绝不放弃去法官那儿继续游说。
“你可以走了。”林检站起身,准备送客。
陈语也跟着站起身,不敢相信林检竟然如此的冷漠无情,丝毫不顾及当年的战友情。
陈语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好看,但她实在没有能力在这个时候挤出一张笑脸,声音也有些不自然,“行,那我走了。”
“不高兴?”林检问。
陈语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还行。”她心里在说我为啥高兴啊?我又不是傻子,遇到这种糟心事儿还能高兴的起来。
林检笑了,说:“你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陈语一愣,急切的问道:“几?”
“七。”
陈语拽过林检的手紧紧握住,“好人一生平安。”
林检抽回自己的手,说:“再见。”
陈语笑容灿烂至极,连声说再见。虽然林检给的量刑期间是三到七年,不是她期待的五年,但是她还可以去法官那儿继续做工作啊。
陈语开开心心的出了检察院,跟每一位保安大哥都热情的打了招呼,结果刚出门儿,就看到车窗上飘扬着一张蓝绿色的纸条。
“好家伙,真是不能让人好好的开心一会儿。”她撕下小纸条,塞进律师证的外壳里,里面还有一张,攒着一起处理。
假如说跟林检的沟通结果让她觉得心情愉悦的话,假如那张罚单对与在案件上取得重大进展的她来说是无伤大雅的话,那么,下午她就感受到了工作带来的巨大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