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派出所,汪父汪母细数着任染如何如何不要脸的破坏他们女儿幸福的家庭,李又庭这个老实人又是如何如何被任染欺骗、迷了心窍。
任染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大学教授的父母在不讲道理的人面前,也根本无力争辩。木头人一样听人录笔录,签字。
这一头,汪小真找到李又庭。
李又庭见着汪小真,已经很震惊了,“你怎么回来了?”
“我是专程来和你道歉的”,汪小真头一低,“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知道任染家里的地址,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招呼也不跟我打一下就去了她家里”。
“他们去找任染做什么?”
“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你不要怪他们,要怪就都怪我,对不起”,汪小真的声音越来越轻,离李又庭越来越近,“要不是我害怕一个人去做手术,要不是我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呆在奥克兰的空房子里,要不是我一时任性就买了机票回上海,我爸妈也不会知道……”
“动什么手术?”
汪小真捂着肚子,“你放心,虽然已经四个月了,但我会好好处理掉的”。
李又庭再是个迟钝的男人,这时候也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怕给你添麻烦”。
一句话,李又庭所有的话统统噎回去。这么懂事的女人,他还能埋怨她什么。她事事为他考虑,为了成全他的爱情,她连肚子里的小孩都可以不要。
“小真,这么大的事,你应该跟我商量的。这是个小生命,你应该考虑清楚”。
?“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爸爸……你也晓得现在的社会,对女人的要求已经和过去不一样,恨不得是喂着奶就把会给开了,一边给孩子辅导着功课一边就把自己创办的企业弄上市了,我汪小真何德何能有自信做一个单身妈妈?我不像她,是个有本事的人”。
李又庭无言以对,十几年来汪小真都是这样,事事都很考虑,句句都在道理上。
李又庭要汪小真给他时间想一想。
?
任染从派出所出来,就一直联系不上李又庭,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和执着,打了几百个电话,但李又庭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完全联系不上。
任染把父母送回了家,“我去公司了”。
“嗯,外面下雨了,开车当心点”。
这是那天早上,他们父女间唯一的对话了,母亲张教授依然一语不发。
任染心神不宁,时而转头看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李又庭依然没有任何回复。她在高架上胡乱开车,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可以开去公司的路口,开着开着就开到了迪士尼外。
任染想到李又庭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他们在这里拥吻,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避世之地。
竟然这么快,她就需要来避世了。
任染在车上发一日呆,也不觉得肚子饿,也不觉得困。
等一夜,终究因为下了暴雨,说好的烟花表演也并没有如期而至。
任染站在车外,手里握着手机,电量只剩下最后的百分之二,想等的消息也一样没有如期而至。她静静抽完包里最后一支绿色万宝路,驾车去了“挚爱”。
2。
“挚爱”里,于天哼着小曲,从更衣室走出来,眼神扫一圈,没看到Karen,又扫一圈,还是没有看到Karen。
“找我?”Karen的声音在于天背后响起来。
于天赶忙转身,Karen笑嘻嘻看着他:“走了,上课了”。
就在Karen帮于天追回掉在出租车上的包后的第二天,于天就在“挚爱”办了卡,现在,Karen是他的私人教练。
于天拿着哑铃片,弓箭步,开始热身了……Karen带着于天做交替训练,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于天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大口喘气喘舒畅,Karen的脸占满了他的视线,于天赶忙又弹了起来。
于天眼前的Karen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渐渐的就看得呆了。
Karen扔瓶水给于天,于天没接住,水瓶掉在了地上。
于天醒过来,赶忙又去接。
“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于天摇头。
Karen边说边往露台走,于天跟着。
“吊桥效应就是说,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碰巧遇见了一个女人,那么他会误以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爱人”。
两人走到露台。
“你知道什么地方最容易产生吊桥效应?”
Karen站在露台门口,拉着于天一起回看“挚爱”里挥汗正酣畅的男男女女们……
有人拿着哑铃片,弓箭步。
有人原地开合跳。
有人做胸推。
有人在跑步机上变速跑。
有人做负重深蹲。
有人跳箱子。
有人甩大绳。
有人推车。
——全都是之前于天做过的动作,全都是拼尽全力,浑身被汗浸透。
于天转过头,琢磨的看着Karen。
“在挚爱,每天都有人因为剧烈运动,心跳加速,产生吊桥效应,误以为眼中看到的异性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爱情的起始,就是一场幻觉——很简单,也很残酷”。
“你的意思是,我们……”
Karen笑笑,心想我说了这么半天,你终于get到我要说什么了:“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是在这个最容易产生吊桥效应的地方”。
“我不是每次见你,都在这里的”。
Karen忍住崩溃:“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确定,你对我的好感……是不是因为吊桥效应,”说完,Karen就要走,“五分钟后我有节combat课,拜拜”。
于天撑着栏杆,发呆。
小教室里,依然劲歌金曲循环播放,男男女女依然穿着性感的衣服裤子挥汗如雨,彰显肌肉……
3。
任染家楼下,孙艺荷等着。
“你等我到现在……”
孙艺荷上前一步,轻轻抱一下任染,“我不放心你”。
孙艺荷送任染上楼去,当着孙艺荷的面,大学中文系的张教授冷着脸,“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任染不响。
孙艺荷赶忙打圆场,“任染住在我家”。
张教授抖着声音说:“孙艺荷,你不要帮她说话。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羞耻的事情,因为自己的女儿,我居然被人这样羞辱”。
任染依然不响,孙艺荷握紧了任染的手。
张教授自卧室里取出一张白纸,一巴掌盖在餐桌上,“你写下来,保证你再也不见那个姓李的男人”。
任染还是不响,也不动。
孙艺荷说:“阿姨,任染知道自己不对了,她有分寸的”。
“孙艺荷你今天在,就太好了,做个见证,任染你必须给我保证,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我们做父母的也好,你给我写下来,你必须给我写下来”。
张教授把一支水笔拔了盖子,塞在任染手里,“你写”。
任染不响,也不动。
“你不写是不是?我问你, 我们在派出所里被人羞辱的时候,那个姓李的男人在哪里?事情发生这么久,他有没有给你一个说法?好,你爱他,他也爱你,我们两个老的,为什么平白无故要被牵扯进来?要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就凭这一样,那个男的也欠我们一个道歉,你现在就叫他来说说清楚”。
张教授又把任染的手机拿到她面前,“你要么写保证书,再也不见他;要么你现在就叫他来,当我们的面,把事情说说清楚,总要表一个态”。
任染不接手机,张教授粗暴的拉起任染的手,按了指纹开机,并迅速在“最近联系人”里找到李又庭的号码,她的声音颤抖,“你让孙艺荷看看,这像什么样子?你给他打那么几百个电话,他回过你一个没有?你被人骗了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个男人就是人渣,花言巧语说得好听,关键时刻就躲得一干二净”。
中文系的教授说话,严丝密缝,让理科生任染怎么反驳?
“好,我写”。
孙艺荷下意识的在任染背后捏住了她的肩膀,任染是这样瘦,孙艺荷手里捏了一把骨头。
任染轻拍一下孙艺荷的手背,在空白的A4纸上写下再也不见李又庭的保证书。
任染见不得这样面目的母亲,她不忍心她又变得歇斯底里,丧失那个优雅温婉的皮囊。此一刻,母亲的太阳穴、脖颈青筋暴跳,浑身都在颤抖。
“好,白纸黑字,你也是成年人,希望你对自己的保证负责”,张教授抄起保证书,“啪”的摁在了客厅的冰箱上,像一张文化大革命时的大字报。
一直沉默着的任染的父亲,大学历史系的任教授,终究也是看不过去这样的场面,“好了,她三十几岁的人,点到即止就可以了。感情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是非对错的”。
张教授突然就坐了下来,“谈恋爱总是你们父女会谈,道理我是讲不过你们,讲来讲去,我是冷血动物,不懂得人世间丰富的感情本就是身不由己,不受理智控制,我还偏偏要讲什么道理……”
“你这样冷嘲热讽就没意思了”。
“那你说什么有意思?学校里那么多有趣的灵魂,却要回来空对这一副索然无味的皮囊,太委屈你了,任教授”。
孙艺荷尴尬站在任染身后。这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夫妻之间,母女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任教授也受不了,低头往自己房间走。
“你当她们还是小孩子?你是什么模样,她们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也早就都学了去了!要不然哪会有今天这一场闹剧?”
认识任染快二十年,孙艺荷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任染一直说的,她们家和她们家完全不一样,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任染腾的站了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孙艺荷正要去拉椅子,任染干脆的说:“让它去,我们走”。
任染拉着孙艺荷,走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张教授冷着声音对任教授说:“你该庆幸,我从来没有让你写过这样的保证书”。
“你不要再发疯了好不好?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话?”
父亲这样苦苦哀求母亲,任染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父亲捂着脸,无端端被她这个女儿连累成了一个失败者。
?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吗?”任染问孙艺荷。
“当然,初一下学期”。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被暴雨困在教室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要不是那天,我们能像今天这么要好?”
“可是你不知道,孙艺荷,那天的前一天,礼拜天的时候,张教授本来带我在市百一店买东西的,张教授突然拉着我就叫了出租车赶回家去,出租车,那个年代坐个出租车真是了不得的事情了”,任染在可爱的小熊维尼的世界里,讲着一桩从未跟孙艺荷讲过的往事,“你知道张教授那么心急火燎要回家是做什么?捉奸!我们走到房子楼下的时候,我跟着张教授一起抬头看我家,他们卧室的窗帘拉着。张教授两格楼梯两格楼梯跑上去,用钥匙开门,却是怎么也开不开。她让我在楼下等着,过很久又下楼来,拉着我去了小菜场买菜。孙艺荷,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天我们任教授是跟个女学生在房间里”。
讲完之后,有片刻的沉默。
孙艺荷无话可接,只能拍拍任染的手背,然后坐到她边上的位子,用力抱住她,“你蛮好早点跟我讲的,憋着这么多年,会有内伤”。
“早就结疤,没感觉了”。
“你啊,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出来”。
“还不是怕你嫌我烦”。
“你这就是存心不说好话了,我嫌谁都不会嫌你烦,我最好你天天来烦我,不要整天都是我一个人叨叨叨”。
“我不想再住在那里了,我想去找个房子”。
“陆浩那个房子,你还是不准备去住?”
任染摇头,“以前不能住,现在更不能住了”。
“我去处理一下我的账户,房子该找起来了”,任染突然又变回那个冷静的事事讲计划的人,“我送你回家”。
?
第二天,任染用了一个多小时看房子、签下租房合同。
她给孙艺荷打电话,“在不在忙?有空帮我搬家?”
大力士孙艺荷当然义不容辞,当即就到任染家帮忙。几乎顶到天花板的衣橱里,分明的放着两部分衣服。一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非黑即白的通勤装,一边是堆破烂一样随意团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当季单品,全都是新的,连吊牌都没有拆掉。
“你这个毛病真的得改,太能造了”,孙艺荷随手拿起一件翠绿色的桑蚕丝镶着碎钻的吊带裙,“Dolce & Gabbana的裙子,一万六千多块,就这么皱巴巴的烂在这里,你好不好意思啊任染?”
“这件我本来是要买来送给你的”。
“得了吧,别赖在我身上”。
“我说真的,你看,这颜色多衬你,可是买回来一看,胸开得太低了,怕你骂我没品位,我就没好意思拿出来”。
“嗯……”孙艺荷随手又捡起一件Gucci的大印花拖地裙,“那这件呢?又有什么故事?Vivian任,请开始你的表演”。
任染笑了,每次孙艺荷叫她Vivian任,总是像在叫一个电视剧里让人又爱又恨的碧池。
?
看着很多东西,走的时候,也不过是带走一个30寸的行李箱。任染在客厅桌子上给母亲留下一张50万存款的卡,和一张字条:我到外面租房子住,勿念,保重。
?
4。
美式橄榄球的训练场上,王朗朗带上了于天为他采购的护具,像模像样的开始加入训练。
场边,于天和Karen并排而立,他不敢同她讲话。在Karen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有点胆怯,有点自卑,只敢偷偷瞄她两眼,时不时问她要不要喝一点矿泉水。
Karen眼神照例坚定,一直专注的看着自己8岁的儿子王朗朗。
休息的时候,王朗朗这个小人满头大汗跑过来,昂起头,“我的表现怎么样?100分是满分,你给我打多少分?”
“96分!”
“妈咪,我没有问你意见啦,你总是给我多打分数,我问的是于天”。
于天挠头,他早就毫不费力的让王朗朗成为了他的迷弟,但此刻,他还是羞涩了,“我也给你打96分”。
“你一定是怕跟我妈咪打不一样的分数,被她说”。
小孩子很容易一语成谶。于天只得继续挠头,多加几声傻笑。
教练吹口哨,于天像对自己成年的队友一样,和王朗朗碰一碰拳头。
小人回过头,“等下可以去你家看黄金圣斗士嘛?”
于天自然看向Karen,王朗朗也看着Karen,撅了撅小嘴,Karen点点头,小人才放心的跑回了自己的队伍里去。
到了于天家里,王朗朗像老鼠跌进了米缸, 对于天所有的东西都感兴趣,他的钢铁侠的马克杯,他的全套《星球大战》的周边,他摊了一地的小火车,乐高搭起来的过山车……就在儿子兴奋的窜到东窜到西的时候,Karen对于天有了新的认识:他知道很多地下乐队的演出,知道很多躲在弄堂里的电影放映厅;他喜欢军事装备,总把自己穿成美国大兵的样子,去玩真人CS,家里供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武士刀,还有一柜子吸引了儿子全部目光的黄金圣斗士……
在于天看来,孙艺荷一直像个傻乎乎的大姐大一样,看上去张牙舞爪,但需要他照顾。而Karen,同样是年长的姐姐,但却是纯粹的女人的吸引,他总是不知不觉就看着她看得眼睛都直了,但又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别扭劲儿,很在意自己是个比Karen小好几岁的弟弟一样的存在,他甚至憎恨起来自己是个死富二代,没有努力就有了房子车子,根本配不上Karen这样独立自强的女神。
当王朗朗这个小人突然转过身,昂起头,问于天:“你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零用钱?”的时候,于天竟觉得太羞耻了不敢回答。
“是不是嘛?肯定是哦,要是不是,怎么可以买到这么多这么棒的东西呀!”
王朗朗一直情不自禁啧啧称赞,惊叹这个惊叹那个,Karen看于天的眼光多少也有点不同了。
“挚爱”里,已经没有别人,于天看着Karen:“我想学巴西柔术”。
“现在?”
“可以吗?”
Karen一边点头,一边往铺了软垫子的区域走。
于天在Karen背后给自己比个“耶”剪刀手。
Karen上位按住于天的两只手腕,于天被Karen按在身下,死命挣扎。
Karen又拿出了女魔头的架势:“别乱动,用技巧!”
于天不动。
“侧脸,手往下甩,脚蹬地”。
于天手往下甩,还是无法动弹。
“蹬脚”。
于天光蹬脚,手没甩,还是不动。
“同时。甩手,蹬脚,一起用力”。
于天照做,Karen一下脸冲地,和于天的脸贴在一起。
Karen撑起自己:“你忘了侧脸。鼻子会被我压坍的”。
于天看着Karen很严肃的样子,拉了Karen下来,亲了Karen。
于天试探的看着Karen:“对不起,这是吊桥效应”。
Karen没想到于天说吊桥效应,愣了半秒钟。
于天豁出去:“你跟我约会吧,”未等Karen回答,更像是害怕被Karen直接拒绝,于天又抢着说,语速奇快,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你好好考虑一下?一天够不够?算了还是给你两天,48小时后给我答案”。
孙艺荷已经很久没搭于天的车了,她伸个懒腰:“真是早起毁一天,幸好今天扑克脸不在,能早收工,回家还能睡一觉”。
“你不去挚爱?”
孙艺荷摇头:“你要去啊?”
于天点头:“这不废话嘛”。
“我警告你啊,以后别惹我,我是挚爱股东之一,到时候不许你进挚爱可是分分秒秒的事”。
“就你那些股份……还没我买卡的钱多呢。哎,我问你啊……”
孙艺荷笑起来:“我的情报费很贵的”。
“你说,你要吃什么?除了鱼翅我反对,其他随便你点”。
“算你识相!Karen可不是你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小妹妹……”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就是有男人也开心,没男人也有办法让自己开心,开心不开心不是建立在别人的基础上,她不会没事嘤嘤嘤跟你发嗲,也不会半夜缠着你聊天,她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做了,你可能会很没存在感,你那些拯救世界的英雄主义情结会没地方搁”。
“她是那种嗨点很高的人?”
“我觉得她反正不容易被世俗意义上的东西打动,好比你送她那种粉嫩嫩的野兽派,她肯定看不上的,你要送她爱马仕,她肯定觉得你不如买个皮沙发给她,还能坐能躺”。
“你已经够奇怪了,Karen就……”
“我孙艺荷要是什么时候能有她5成功力,我就百毒不侵,进入新的境界了”。
“你就算了。载在前赴后继的渣男手里”。
“滚……”孙艺荷狮子吼。
于天嘚瑟:“今天我滚不了,这是我的车”。
孙艺荷一边手机上刷着大众点评网,自己嘀咕:“这家看上去蛮好的,这家也蛮好的,这家也蛮好的……”愁苦的看着于天:“我选择障碍了”。
于天大气的:“好了,你按价格降序排列,再选”。
“你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性感?就是眼睛不眨一下给女人花钱的时候”。
“Karen不在,我性感给谁看啊”。
“你是不是觉得Karen简直就是踏着熊熊烈火而来的神奇女侠?”于天还没回答,孙艺荷大姐头一般拍拍于天的头:“神奇女侠再厉害,也要靠男人传宗接代的”。
“你个女流氓”。
健身房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灯也关了一半。于天在女更衣室门口等,走来走去。好不容易里面出来个保洁阿姨,于天马上迎过去:“阿姨,Karen在不在里面?”
保洁阿姨点点头。
“就她一个人?”
保洁阿姨点点头。
于天往里冲。
保洁阿姨在后面喊:“这是女更衣室”。
于天冲进了女更衣室,气势如虹,里面却是一片漆黑,根本找不到Karen。
于天泄气。
Karen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你找我?”
于天回过头,只感觉到Karen离他很近。
Karen伸手,开了灯。
“48小时到了,”于天看着Karen。
“Yes。我的答案是Yes”。
5。
任染一个人坐在新租的房子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家。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期待着李又庭的消息,但李又庭依然没有一点点声音,人间蒸发了一样。
任染已经抽完一整包烟,她愈发心神不宁,她对这样的自己,也是陌生的,没有一件事情,在她的计划之中。
任染开始冒冷汗,她下腹部阵阵剧痛,她找烟,烟已抽完,她穿上衣服下楼去买。
不知不觉,任染就走到了自己的车位,拉开了车门。
当任染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等在了李又庭家门口。他家里的灯暗着,她便在路边便利店买一杯十块钱的黑咖啡和两包中南海。
当两包抽不惯的烟都被她抽完的时候,李又庭还是没有回来,天倒是亮了。
街上卖早饭的人推着板车出来了,穿着校服的小孩子们开始去上学了,任染看一眼手机,日程表上分明写着9点有早会,要和CEO开会。
任染心底清楚,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每个人都可能在人生的某些时刻做出错误判断、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人背叛、被逼入绝境。然后,不管是痛经也好,失恋也好,状态再萎靡,再如行尸走肉般,还是要把自己从绝境里拉出来,人模人样的走到人跟前去。
?
驾车进地库,任染再看一遍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走下卡宴,任染已是大家熟悉的Vivian,穿一身合身的连衣裙,外罩一件山本耀司的黑色外套,脚踩一双Jimmy Choo的黑色麂皮Romy,耳朵上额外的戴了一副山茶花耳钉。
电梯门在76层打开的时候,任染并不知道全公司上上下下皆已收到一封诉说她如何如何处心积虑做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邮件。
任染和李又庭的事情,在她自己还没来得及消化清楚的时候,便闹得满城风雨,那些平时以任染的穿着为风向标、东施效颦的女人们都在看好戏。
“你们发现没有,Vivian就是浑身都散发着婊气”。
“每天那么精心打扮,原来是为了George”。
“那可不一定只是为了George,或许只是他比较好上钩而已”。
“哼,这就是现世报,没想到George竟然为了Vivian这样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是为汪小真不值,等一个男人十几年,到头来,一场空……”
女人们在茶水间、在洗手间,嘁嘁啜啜,结论不外乎是:任染这个三十出头就升到VP的女人终于遭到了报应。就好像她一路升职,睡的都是她们家里的男人,今天终于老天开眼,替她们拔除祸害。
?
任染打开公司电脑,看到那封显然出自汪小真之手的邮件,她抱紧双臂在胸前,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Mark喊她去办公室,要她去纽约总公司避一避:“Vivian,你知道,你的私事,我们不便多嘴,只是,有的时候,要懂得退让”。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染还是感激的。
76层的办公室里,任染看着窗外雾霾中的上海,给陈掌柜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愿意不愿意接受她这样一个员工。
陈掌柜只问了任染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可以到岗?”
?
这天傍晚,任染终于接到李又庭的电话,她以为他要说对不起,但整场谈话里,都是汪小真,而没有她任染,“你要理解我,我这一辈子可能都要活在对不起汪小真的阴影里了”。
等了这么多天,等来这么一句话,平常涵养功夫再好,这时也不想再忍了:“这个时候,你就想着成全自己做个好人?”
“我还能怎么样?小真现在万念俱灰,她一心要去拿掉孩子”。
任染撑住桌子一角,不让自己摇晃,“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不要给我这些道德压力。别人说我是小三,我承认。别人说我是碧池,我也承认。可是你不能这么指责我,我又有什么错?是你来招惹我的,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没说我要一走了之,你给我点时间,我去和小真好好说,她会想通的,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你不要走”。
李又庭沉默着。
“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
“我求求你,你不要走”。
电话那头的李又庭唯有沉默。任染如此违反人设地恳求着自己,她渐渐变得歇斯底里,李又庭手足无措。十几年来,他早已习惯汪小真这样,事事为他考虑,事事都讲道理。
李又庭还是狠了心,挂了电话,“我们都冷静一下,你给我点时间”。
任染的下腹突然一阵抽痛,脸色煞白。
?
6。
孙艺荷偶尔小小冒头的对男朋友的逆反,过不了一夜便烟消云散。
孙艺荷不想就这样让感情变淡变质,变成Karen嘴巴里的“无法长久”,为了给Sam制造惊喜,孙艺荷订了酒店机票,要和Sam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当孙艺荷激动的宣布的时候,Sam却告诉她,他要去纽约工作了。
孙艺荷的第一反应是:“没事啊,反正我有美签,可以和你一起去,正好一直想看《汉密尔顿》呢,机票也可以改,不太费事的”。
Sam却直接问孙艺荷去纽约干什么,“孙艺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做这样重大的决定,我不想我们彼此有这么重的负担,你明不明?我真的不想绑架你的感情。你不要为了我而改变你原来的生活轨迹”。
孙艺荷忽然明白了。
Sam说去纽约工作,不是说出个差一个月两个月的,而是调动,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他这是在跟她分手。
孙艺荷问Sam,“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含糊的说:“有一阵了,因为没有对外宣布,所以我一直没有同你讲”。
孙艺荷无话可说,她介意的不是他要去纽约,而是她孙艺荷到头来只不过是人家嘴巴里一个“外”字……
她不想吵架,她觉得什么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给自己留个面子。
收拾了东西,孙艺荷就要回家去,Sam试图拉她,她轻轻推开了。
轻轻的一推,Sam也是没有想到,手往后甩到了门框上,他痛得也生了气,任由孙艺荷走了。
孙艺荷不想回家,去了DMA。
一个人坐在漆黑漆黑的办公室里。
发愣。
愣着愣着,孙艺荷打开了自己的公众号《魔都情事》,对着键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爱情到底是什么?bling bling的幻彩世界永远都是别人的爱情。为什么到我这里,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外”?我一直委曲求全甚至不惜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对方却只把我当成了外人。我因为他喜欢打高尔夫,我也去学。我因为他喜欢女人穿高跟鞋,我少吃几顿大餐少喝几顿大酒,省下钱来去买那些给贵妇走地毯穿的皮底高跟鞋。他喜欢,我就喜欢。从无二话。可是到头来,我变成一个“外”,哈哈,没有“对外公布”,我们的恋情也是从来没有对外公布的。我就应该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我不过是电视台的一名女记者,并不是他某某某的女朋友。哈哈,你们看我平时脑筋清楚,说起话来语速那么快,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其实我就是个白痴是个傻瓜!为了另一个人,变得不是自己,最后那个人还离我而去,丢下我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认得。
孙艺荷是这样的人,她需要宣泄,宣泄完,基本就好了一大半。
孙艺荷伸个懒腰去茶水间。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电影《卑鄙的我》里小黄人的音乐突兀的想起,孙艺荷吓了一跳,赶忙接起电话,是任染的母亲张教授。
张教授语气清冷,“孙艺荷,你和任染是从小的好朋友,阿姨拜托你,好好看着她,劝劝她,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孙艺荷握着电话,无言以对。她见到那天张教授是如何对待任染的,她很想为任染辩白几句,但对着这样一位长辈,她也确实说不出口。
憋了半天,孙艺荷只得回一句,“我会尽力的”。
挂了电话,孙艺荷才发现茶水间里,还站着一个人。
陈掌柜已经捣鼓半天了,咖啡机还是没有出咖啡。
孙艺荷随口提议陈掌柜可以用饿了么叫咖啡外卖,“半个小时就会送来”。
陈掌柜却说自己没有装过外卖APP,根本不会点外卖。孙艺荷像看个外星人一样看着陈掌柜,“哈,阿姨妈妈们要是知道了,你的男神人设就要垮了”。
话一出口,孙艺荷就后悔了。
“我从不吃外卖”。
孙艺荷拿出手机,熟门熟路打开APP,“你喝什么?美式还是espresso?”
“美式”。
“热的冷的?”
“热的”。
“中杯?大杯?超大杯?”
“大杯”。
“电话号码报一个,哎算了,我自己复制黏贴,省得你浪费口舌”。
陈掌柜未及反应,孙艺荷扬一扬手机,“正常的话,15分钟就来了,你注意手机,外送小哥会给你打电话”。
孙艺荷便走了,空气里留下一股陌生的香水气味。
?
孙艺荷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一瓶李施德林的冰蓝漱口水,折回33楼去给陈掌柜。
陈掌柜一人在会议室里con call,孙艺荷便在漱口水上贴一张便利贴:比喝咖啡更管用的提神秘方。
陈掌柜打完电话,回到自己办公室,见到桌子上的漱口水和字条,收进了自己的抽屉。
孙艺荷拿着一包红糖去了任染新租的房子。
“你和他谈过了?”孙艺荷问任染。
“谈了像没谈……我求他,他都还是没答应我”。
“求他?这不是你”。
“我知道,我自己也没想到。那个时候我变成了我们家张教授……也是,难怪他,也被我吓到了”。
“Sam要去美国了”。
如果你要安慰一个人,就说一件比她更惨的事情。
孙艺荷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
嗨歌声里,孙艺荷拉任染站起来,两人开始跳舞,给彼此一场狂欢。
7。
环球金融中心的办公室里,任染交了辞职信,昂首走出风言风语的办公室。她一路将车开到外滩,停进半岛酒店。
任染一个人在大堂点了一份下午茶套餐,她默默的一样一样东西吃完,再喝完咖啡。
她开始逛街,奢侈品店里,在New Arrival区很随意的就决定买下一件一件当季最流行的单品,色彩缤纷,全不是她平常一贯的黑配白。
任染回到新租的房子里,原封不动将买回来的当季最畅销的单品扔进衣橱。她望着整理好的那一叠性冷淡的衣服裙子裤子,这是很多年前开始陆浩慢慢让她学会的品位。陆浩曾经给了她很多钱,她自己又赚了很多钱,她知道自己这样买东西是有病,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从做了陆浩和陈媛媛婚姻里的第三者开始,她任染就不配过最最庸常的生活了。
都是现世报。快乐从来不会没有代价。
六点多,临了要下班的时候,任染去找陈掌柜报到。
陈掌柜请任染去吃饭,两人去了衡山路上的金枪鱼专门店。任染点起清酒和金枪鱼来驾轻就熟。
任染问陈掌柜,“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这个周末能不能加个班和我一起去重庆看一块地?”
任染点点头,“新项目还是老项目?”
“全新的,上面还没批,我们先去看看”。
剩下的时间就是喝酒吃菜,陈掌柜告诉任染他寄托在新项目上的理念,没有八卦她的私生活。
吃完一餐饭,任染心里感激这位新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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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汪小真正给李又庭看一张B超照片,她低声告诉李又庭,她把孩子做掉了,“都解决干净了,你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李又庭握着照片,他忽然明白,他和任染是无法在一起了,他无法对汪小真的付出无动于衷。他满心以为,就凭当初他一句“觅得了真爱”,汪小真便这么样牺牲自己,成全他。他作为男人,如何可以辜负?
好男人李又庭,就这样彻底被击垮了。
汪小真煞白着一张脸,虚弱地恳求李又庭最后陪一陪她,李又庭动情的抱住了汪小真,“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李又庭掉了眼泪出来,汪小真一边为他擦眼泪,一边踮起脚吻了他的眼角、吻了他的脸颊。
李又庭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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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染终于见到李又庭。
李又庭感觉已整个被掏空,他眼窝深陷,一直沉默不语,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任染最后对着李又庭大口吹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她把烟灰缸里的烟灰统统吹了起来,肺活量惊人。
李又庭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招弄得不明所以的时候,任染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你选了她,是不是?”
李又庭不响。
“你记住,这件事,完全是你对不起我”,任染说得咬牙切齿,像个泼妇。
任染当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她只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就相信这个男人,就相信了爱情?她这个摩羯座,一向是谨慎的, 一向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的,能进能退,在陆浩那里也是。可是为什么一遇到李又庭,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