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无需如此,北国若能强盛,则中土一统,乱世得平,这不也是天下苍生之福吗?”
年轻的白浮郎性格急躁,他见东方一叶闷闷不乐便连忙出言劝解。
“呵,北王听闻在下有异术能一统天下,竟然以幼子为挟,这人人称颂仁慈之君,在权势面前也不过如此。”
“这……”
面对质疑白浮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哥,莫要怪罪王上。此计乃出自我手,毕竟按照您之前所说,北国必将覆灭,那这些孩童未来还有什么用处呢?”
魏帝的话不仅仅让东方一叶驻足也让旁观的苏然心中一寒。
“舟弟,你太过执着了……”
“小弟说的不错,大树倾覆幼雀何存,他们即便能苟延残喘数年或数十年,一旦国破,生死便落入他人掌握,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为国死的壮烈!”
白浮郎依旧慷慨激昂。
东方一叶看着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他,不住的摇头。
“贤弟,你们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你知不知道,妄动天运,即便北国因此一统中土,寿数亦不会长久,最终逆天而为成就的恶果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这不是还有你吗?以大哥的智慧,我想绝对不是问题。”
白浮郎的一厢情愿,让东方一叶不再想理会他。
“大哥,不要再畏首畏尾了,如果您当真对上天心存敬畏,那这样术法又怎会被开发出来?”
魏帝冷不丁冒出了的这句话,深深刺中了东方一叶心里的阴暗。而一旁的白浮郎也跟着随声附和起来。
“是呀!是呀!大哥您的傲气那里去了。”
面对此此情此景,东方一叶深知多说无意,撇下二人独自上了祭台。
接着周围又再一次昏暗了……苏然虽是武者,但也通读史书,每每观至晋、唐二国极盛而衰、总觉得甚是离奇突兀、但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就在他思绪的片刻间,四下又再次明朗,这回的场景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满头白发的东方一叶坐于其中,手拿茶杯正在静心品茗,而在他身前放着一个铁壶、以及另一杯斟满的茶水……
突然间,苏然身后的房门打开了,一卷风沙趁机袭来,将三两片黄叶带到了东方一叶身上。
“大哥,这几年让我好找。”
进来的人不是别的,正是魏帝本人,比起之前的幻像,他成熟了、眉宇间锐气隐隐待发。
“即便我躲到天边,不也还是被你找到了。”
东方一叶拈起身上的残叶,裹在手中,神情自若的看着魏帝。
“饮茶吧,这下味道刚刚好。”
“多谢大哥。”
魏帝举杯一饮而尽。
“经年未见,我与浮郎可是甚为想念大哥呢,恰巧陛下也想见见您,对于之前的恩德,他想当面致谢。”
东方一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对的魏帝:
“真是难为贤弟了,为了找我竟然只身前去跑到南野。”
魏帝先是一愣,然后随即笑道:
“哈哈,大哥真是神机妙算,是呀,当年您不辞而别,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想着您曾在南野游历所以便过去寻访了。”
“堂堂的大司马大将军手中掌握全国兵马,竟然如此草率行事,若是被南野朝廷的人发现,北朝岂不危矣?”
“是,大哥教训的是。”
魏帝表现的非常恭敬,连连点头之间神态甚是温顺。
“不过,好在”天下第一毒”蛊先生不问世事,跟他多说几句倒也无妨。”
东方一叶话音一转,魏帝喜气渐消。之间他抬起头,目光直指对方。
“不知大哥怎会知道我见过他。”
“蛊气!”
“蛊气?”
“对,你身上有蛊虫的香味。”
东方一叶脸上的笑容越发不可收拾,魏帝也随之尴尬的笑了起来。
“哈哈,想不到这也可以闻的出来。”
“当然,越毒的蛊越是香气逼人……”
“是嘛……”
魏帝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似乎也不愿意继续演下去,他放下杯子,起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大哥,上路吧,陛下还等着见您呢。”
没有不甘,没有反抗。东方一叶闻声也放下了杯子,缓缓起身。
“浮郎,他过的还好吗?”
“还不错,陛下封五品编撰,著前朝史,每日忙于笔墨之间不亦乐乎,日子过的充实。”
东方一叶轻轻的点了点头,随之慢慢走向房门。
“希望再见之后,他别怨恨就好。”
随着这一席话落,景象有再次沉寂,可作为观者,苏然的心却在加速的颤动。当年的真相或许……
晦明瞬息,变换之间,苏然已经置身于武英殿中,北朝成帝殷勤的接待着东方一叶,与他对视而坐。
“先生,近来可还安好。”
面对成帝的问询,东方一叶没有回应,只是在玩弄自己的衣角。成帝等了半天,眨了眨言,苦笑了起来。
“莫非先生还在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东方一叶还是不答,就如同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依旧专注于手中。
成帝叹了口气。
“先生,朕虽不才,但也尽心国事,抚中土之百姓如己出,数十年来持仁政而不懈,难道还不能弥补当年威逼先生之过吗?”
不答!依旧不答!东方一叶已经不仅仅是沉默而是彻彻底底的无视,这让成帝很是压抑。不知不觉中声音激昂了许多。
“如果先生觉得,朕之仁德无法弥补天意之扭曲,那请您开口。只要大北仍旧统御中土,朕愿意付出一切,以谢罪天地。”
“……”
东方一叶的无动于衷,让成帝彻底的愤怒了!他大吼一声,脸上的宽容荡然无存。
“说话,朕命你说话!”
成帝的嘶吼声,传到殿外,守卫们纷纷冲了进来。而东方一叶的表情也随之有了变化,他的双眼直视着面前的成帝,从对方的瞳孔中,他看到了一条虫子飞快的窜了过去。接着似喜似悲、心满意足之中、又带着无奈悔恨的东方一叶嗤笑了起来,他慢慢起身离开了成帝身边。
“说话?呵呵……哈哈……哈哈哈!你让我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可说的?”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成帝的脸上开始肿胀破裂,血液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中渗透了出来,随之皮肉尽碎,掉落在地化作一片黑虫,仅仅转瞬成帝便只剩白骨一具。
“东方一叶刺驾!快来人给我拿下。”
呼喊之人随即一道气浪,将蛊虫扫灭,然后跃身而上,拔出宝剑杀向东方一叶,那身手苏然看的甚是熟悉,仔细一打量,方才认出这便是之后一直陪在魏帝身边的老太监裘弗!他的出现让苏然彻底的明白了,所谓东方一叶的惊天一案不过是魏帝陈周,设下的一场好戏罢了。
看过这一切,苏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着周围一切静止。真正的东方一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目睹真相之后,你那毫不犹豫的杀伐是否会迟疑?你身负的皇命已然成了骗局,作为善后者你是否还能下的了手?”
苏然没有回答,只见他长枪一晃,利索的穿透了东方一叶的胸膛。随着鲜血的逐渐印染,后者满意的笑了起来。
“诱人堕落,假迫于无奈,真是太无趣了……真是太无趣呀”
寥寥数语之后东方一叶是那样的开心而尽兴,而屹立着的苏然反倒像是活脱脱的失败者。
即将死去的东方一叶凭着微弱的气息,支撑着抖动的双手,从苏然的肩上拿下了不知何时留下的蛊虫。就在他取下的瞬间,苏然的眼前突然一片血色,在这一抹鲜红之中他看到了燃烧的京城、边塞的烽烟、堆积成山的残躯、以及悬挂于城楼之上的自己……短暂残影在他脑中飞快的闪过,最终支离破碎,当一切景象消失的时候,他与东方一叶同时倒在了谪仙崖上……
随着盘陀岭战局的结束,宫内的庆典也已落幕,随着重臣陆续离开,魏帝短暂的召见了周北哲之后便命他连夜赶回魏南边境。对于这道谕旨驸马岳豫笙甚为不解,即便再怎么提防,毕竟今日的危局还是多亏了这位智者才化险为夷,父皇的作为是否有些过河拆桥了。抱着这样想法的岳豫笙,让小弟豫埙先行送公主回府,而自己则在宫门口等着周北哲,虽然无力改变现状,但以礼送其一程还是可以做到的。
岳豫笙在宫门口等了许久,随着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周家老仆常顺才慢悠悠的推着周北哲走了出来。
“周大人,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出来的如此之晚。”
周北哲抬起头来看了看迎上来的岳豫笙,神情中多了一份好奇,刚要开口回答,却被身后的常顺抢了先。
“屁事也没发生,只是宫里的台阶太多,我家小主人双腿使不上劲,两边的卫兵除了发呆什么也不会做。还不是只能靠我这个糟老头一点点的推车背人,自然出来的就慢了。”
“常顺叔,不可胡言乱语。”
见岳豫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北哲赶忙制止。
“驸马爷这么晚还不回去,难道有事找周某吗?”
岳豫笙爽朗的笑了笑。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觉得周大人来的急切,走的匆忙,特来相送。”
说话间,岳豫笙侧身让开,在他身后停着一辆车驾。周北哲仔细打量一番,开口问道:
“这是太子的意思吗?”
岳豫笙先是一愣,赶忙解释。
“与太子无关,这不过是在下自己的心意。”
周北哲示意身后的常顺将自己推过去,来到车驾面前他用手摸了摸辕木,笑了起来。
“这辇周身用金丝楠木打造,貂皮包裹、牵行之马更是来自内廷,驸马莫不是把陛下赐个公主的车驾转送给我了吧?”
“不是,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岳豫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
“周大人要连夜赶回驻地,我知您的辖区乃是魏国最苦寒之地,楠木遇冷而不凉、香气有固本延寿之效,且湿气越重则味越浓,再加上这貂皮风雪不透,您用再适合不过了。”
“驸马真是有心人,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周北哲没有任何推辞,欣然收下之后,雇了车夫与岳豫笙同乘准备出京。而老仆常顺则推着四轮车回驿馆收拾行礼,待完毕之后在城门口回合。
随着马蹄声响起,驾车的马夫放下了貂皮帘子,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赶着车哼着小曲。辇内显得极为安静。周北哲见岳豫笙不说话,便先开了口。
“驸马爷此行不仅仅只是为了送我出城吧?”
岳豫笙抿嘴一笑。
“只是觉得今日周大人以一串鱼龙坠便止住了崔百炎,甚是敬佩也甚是疑惑,本想请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北哲淡淡的笑了笑,平日里他是不爱与人多谈这些的,在他眼里,看的穿的不需要讲,看不透的讲了也毫无意义,但今日拿人手短。也只能多费些口舌了。
“驸马可知鱼龙坠之意?”
“还望赐教。”
岳豫笙在智者面前不该妄自猜测,甚为谦虚的抱手作礼,本就不大的空间一下显得更为拥挤了,周北哲赶忙将他的手按了下去,表示无需客套。
“鱼龙,乃无端之海中大鱼,据说头大似牛,虽无角却像龙首,其目圆而透彻,腥而不腐,与深海所长的龙珠极为相似,因此便有人鱼目混珠以图暴利。陛下继位三年,附国昌虞,以进贡为名,来我京都大肆购买玉石雕琢鱼龙坠六万多支欲带回国中,引得陛下生疑,当即派原禁军统领达鲁前去彻查,发现鱼龙坠内玉珠中空,内藏淬刚粉。”
“淬刚粉?这可是大魏独有炼铁之器,据说只要在锻造武器时抖入些许,兵刃便可锋利无比。是我大魏不许外流之物,这昌虞小国当真大胆。”
岳豫笙说着忍不住的从身上取下了挂着的鱼龙坠仔细端详了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陛下第二年便以不轨之名伐了昌虞,将土地并未我大魏之版图。此事过了许久朝中知道人不多,而六万鱼龙坠也被丢弃在禁军统领府,由于价值不高,陛下自然不会过问,可作为脏物,几任统领也不敢处置,因此我便有了意想不到的诱饵。”
“诱饵?”
看着岳豫笙还是不解,周北哲乏味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那日,我和常顺叔被你带至宫中,陛下将布置告诉与我,便知圣心动了杀念欲挑逗显王、崔百炎等人谋逆,而灭之后快。但如此行事不但风险太大,而且过于拙劣,我不欲为之,但皇命又不可违背,我便生出了耍弄群臣之心。”
“耍弄群臣?”
说了半天岳豫笙还是不解。看着他那莫名其妙的样子,周北哲苦笑了起来。
“驸马不愧是武人出生。”
岳豫笙知道这是讽刺自己,但确实不得其解,只能继续不耻下问。
“恕豫笙愚笨……”
后者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说着:
“其实这计并不难解,先有魏帝说出布置,后有崔百炎将计谋摆开任人观赏,要游戏与其中实在不需要多少心思。”说到这里!周北哲先深深的吸了口气,对他而言,说这么多话本身就是消耗……
“首先我们来看崔百炎的打算,他手里的筹码是二十四杀神里面曲幽阳以及京都卫顾奂臣和他的五万人马。布置三千强弩于武英殿前,是为了击杀殿内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了显王,因此可以推断这条毒计,他们名义上的主子其实并不知情,因此可以得知显王是不支持刺杀魏帝的。因此这给我便留下可利用的契机。而夏云踪突发奇想的搭了花楼明显是给自己留后路,既然已经发现了崔百炎的不轨却没有告知显王制止,说明他也希望有人制造乱局,从中得利,因此可以断定他绝不是忠于显王之人,再加上他在设计花楼的时候没有告诉崔百炎,同时也证明了夏崔二人不在一条线上,也就是说一旦崔百炎的计划出了问题,看出破绽的夏云踪不会帮忙!这又是一条可做文章的缝隙,而另一边天坛祭礼,按照崔百炎的布置埋伏的一万人皆携带长枪、重弩,一旦太子入内先射后剿,即便有驸马您这样的悍将护卫,面对如此攻势自保尚且不易更何况还要护住太子,因此这边毫无漏洞,算的上是真正的死地。”
“可是太子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驸马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周北哲也不指望岳豫笙自己动脑子了,接着便继续说道:
“眼看对方的部署已没有再多的变化,那我便开始了准备,首先让陛下召见大统领,让他携带六串鱼龙坠进宫,同时吩咐他宴会当天,让五万禁军亦携带此坠,准备随时领命进宫,同时再跟陛下要人,什么人呢?自然是你们御行司在显王府的眼线,除了驸马知道身份之外也就只有陛下了。接着便是自己的一点小手段,作为双腿残疾的废人舞文弄墨是唯一的爱好,在此期间我临摹了一篇显王的手书,连着两串鱼龙坠交给那眼线,顺带吩咐他务必在显王为大典沐浴更衣之时,盗用其印信覆盖在手书之上。之后我将一串鱼龙坠交于了陛下让他携带。而自己则佩戴其中一串、剩下的两串连同安排的纸条放在了锦囊之中交给了你。我这边的安排也就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岳豫笙实在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是觉得这一切在周北哲说来太过轻描淡写。
“太复杂的东西,不容易执行而且会增加出错的机会。所以任何的布局对于策划者和执行者来说都是越简单越好,我是这样,崔百炎也是如此。”
周北哲打了哈欠甚是乏味的继续说道:
“接下来便是白天的对局了。武英殿百官到齐,魏帝驾临,由于太子此时的位置乃是在宫门之外迎亲,所以对方不会在此时动手,而我这边魏帝登台露出鱼龙坠,如此简陋的饰品是绝不会被仔细观察局势的崔百炎给遗漏掉的,只要他一旦看到了这物饰,不论作何想,就已经中计了!接着太子携太子妃进殿举行婚礼,这本该是崔百炎最佳的动手机会,但他却见驸马站在了宫门前,三千神机弩如果不能突然出现抵门而射,一旦被你拖延,魏帝只用命四帅领二十四杀神齐出,即便宫中伏兵再多一倍也是枉然。因此只要你在那里他便没有机会,而这个时候崔百炎必然会再次看到驸马爷按照第一个锦囊所佩戴的鱼龙坠,这物饰第二次出现,不论是何人、智谋有多高,内心便都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暗示,带鱼龙坠者皆是魏帝所驱使之人。至此鱼已上钩……“
”之后我再出现身上同样携带此物,增强暗示的同时,截留了唯一可以保护太子的你和血犼,让崔百炎心中产生疑问,同时也让他觉得太子必死无疑,功成一半,可以全神专注于武英殿。但可惜的是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随即安排四公子的表演便是给驸马执行第二个锦囊的机会,佯杀崔百炎,假攻夏云踪巧换鱼龙坠,再袭显王结束闹剧!您执行的非常成功,在惊恐之间,二人失智只会以为此乃鸿门宴尓,至此武英殿之局已经赢了一半。在他们心绪还未平静无暇考虑太多之时,显王内线出现,在其耳边告发了崔百炎在武英殿的安排,又惊又怒的显王陈孤桐虽然不敢揭发这阴谋,但也绝对要制止武英殿的袭杀,因此命通风报信的这人去找顾奂臣,让他停止这疯狂的行为。当然说话之间,显王的眼神自然不善,看向崔百炎再留一暗示。接着紧随其后太子安然无恙的回到了武英殿,这意想不到的一幕彻底让崔百炎心态崩塌。至于太子是如何平安归来的,其实很简单,既然是死地,那不去不就好了吗?”
“啊!就这样吗?”
岳豫笙没想到答案居然会如此简单,一时惊的哑口无言,但随即再想又觉得不可思议,连忙又追问道:“整个皇宫都是京都卫,即使太子没有前去天坛,还是会被发觉的,路上也能动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