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山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秦泰来屹立着的尸体下,看着那狰狞的遗容,既感慨又失望,感慨的是秦泰来、岳豫笙、萧凤等人的不屈实在令人钦佩,失望的是如今的局面实在太过难堪,原本按照他与夏云踪的筹谋,魏帝将死于显王之手,假传旨意让岳豫笙来救,半路以华霑公主为质,如能将其收复,便用岳豫笙叩开皇城大门,一举擒拿皇后、萧房、秦泰来等人。如若不从,擒而囚之,毕竟已岳豫笙之声名远播、华霑公主皇室之名,即便用不上摆在那里也能安抚人心,其次即便没有了岳豫笙的帮助,京城的秦泰来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将其骗出城外而后擒之。然后再以半路遭伏回调救援之名,诈开皇城大门,只要做的够隐秘,切断萧房的所有消息来源,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到时候他自会识趣……然而这一切的盘算最终都毁在田悯忠手上了,正是因为他的告发,让原本只是怀疑却又毫无证据的萧房等人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迫使自己只能推翻全部计划,将手中底牌尽掀,以此来保住最低程度的胜果。
“田悯忠到底是谁的人?目的又是什么?”就在褚山遥自言自语之间,萧奎、岑参、杜崇芳、顾奂臣等人来到了他身边。
“结果如何?”褚山遥此时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专注于眼前。
“回报军师,皇城中的禁军全数覆面,皇后自刎与武英殿前……我军现在连上守在外城的京都卫只有一万多人了。”
褚山遥抬眼看了看说话的萧奎以及挨着的岑参二人在烈焰中经历了一番厮杀,此刻全身都黑乎乎的。
“辛苦二位了!那霖王以及后宫之人呢?”
“好着呢!都在控制中。”杜崇芳上前回答道。
“好!总算没出其他意外!”褚山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秦泰来。
“厚葬,不得怠慢!”
“是。交给我吧。”顾奂臣殷勤的应了这差事,毕竟在整个行动中,他出力的并不多,为了不让褚山遥忘了他的功劳,顾奂臣此刻的声音显得格外洪亮。然而后者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头对岑参吩咐道:“立刻派人去通知主公,让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以防夜长梦多。”
“是!”
当天夜里,收到消息的郁劫刹立刻启程,只有了一晚上的时间便赶到了京城,一回来的他既没有与褚山遥以及诸位浴血搏杀的将领见面,也没有安抚朝臣、面见霖王,而是只身一人进了皇城,直入后宫去见他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
“伽蓝……”在行动之前,郁劫刹就特意嘱咐过褚山遥让他把这个女人单独安置,才一开门,郁劫刹便脱口而出,一向稳重甚至略显阴沉的他从未如此急躁,直到看见伽蓝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才立刻意识到直呼其名是何等的不合时宜……
“……贵妃。”
“你……你要做什么?”惊慌失措的伽蓝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换做数月前,她绝不会是如此表情,毕竟郁劫刹曾救过她的性命,然而当伽蓝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便是杀害陈孤榕与萧凤的凶手时,心中仅存的一丝好感也随之泯灭。
“贵妃,是臣造次了,还望恕罪。”这个手握一域之兵的男人,从未向今天这边恐惧,他怕伽蓝会永远恨着自己,更怕她如萧凤一般,拔刀自刎。
“恶魔,你……你还陛下与姐姐命来!”伽蓝从未学过武艺,她颤颤巍巍的拔出萧凤递给她的匕首,朝郁劫刹刺了过去,后者既没有抵抗,更没有躲闪。眼睁睁的看着伽蓝手中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啊!血……”伽蓝终究是信佛之人,她这一生连虫子都不忍心踩踏,更别说是人了,这刀下去,终究是轻了,看着溅到手上尚且留有余温的鲜血,伽蓝吓的松了手。郁劫刹看着眼前这个善良到愚蠢的伽蓝,,心中实在不忍,随即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贵妃,请相信我,郁劫刹这辈子杀过无数的人,但绝不会伤害你!”
“是你杀了陛下,对吗?是你逼死了姐姐,对吗?外面的那群恶人就是你派来的,他们杀了那多人,还不算伤害吗?”伽蓝疯狂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们该死!我北域游民,死的比他们更多,比他们更惨,难道我们就该被屠戮,就该被驯养为奴吗?不!血债就该血偿,这是报应,对!报应,就像你们念佛之人所说的轮回一样!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哭泣中的伽蓝脑子里乱极了,她所信仰的佛从没有教导过她这么做,但她也不能说这是错的……如果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那现在该放下的是不是自己呢?
伽蓝在慌乱、茫然和无措中像极了一只无知的羔羊,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彻底粉碎了郁劫刹最后的理智……
“伽蓝,不要害怕,忘了他们,忘了那些曾经活在你身边的人,你……只需要我,只需要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说话间,郁劫刹拔出了插在胸口的匕首,飘洒鲜血划过伽蓝的脸颊,原本就惊慌失措的她,彻底吓得的失去了意识,呆呆的任由郁劫刹摆弄,而后者则轻轻的解开了她的衣服,疯狂的享受她的一切……
在一阵翻云覆雨之后,恢复理智的郁劫刹爱惜帮伽蓝穿上衣服,轻轻将其拥入怀中。
“伽蓝,好好的活着,你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说完,郁劫刹整理好自己的铠甲,小心的捡起丢在地上的匕首,然后离开了。
独自一人的伽蓝像个木偶一般呆呆的半卧在床榻上,虽然在与陈孤榕结为连理之前,迦叶尊早已请寺庙里的师太收回了圣女戒,但伽蓝与魏帝陈孤榕实际上并没有夫妻之实,这么多年来她依旧还将自己当做圣女,坚守戒律,保持着修行,对伽蓝而言,信仰几乎占据了整个人生,可如今散失了贞洁之身,按照圣女的法典来说这便是玷污,是对佛祖最恶毒的背叛,今生今世乃至永生永世都将受到万劫不复的诅咒。
“……”含着眼泪的她张开嘴早已烂熟的忏悔经文,却怎么也念不出口,举起颤抖的双手也一直无法合实,在很小的时候寺庙里的师太曾告诉过她,背叛者的忏悔佛祖是听不到的……
茫然……无措……生……没有希望,死……亦无法解脱,现在的伽蓝如同一个孤零零的幽魂,上天不能,入地不得,只能呆傻的哭泣着。就在无助之间,另一个幽灵悄无声息的朝她张开了双臂。一束垂下来的黑发,遮住了伽蓝的泪眼朦胧的视线,一张扭曲而阴森的面容垂直而下,亲吻着她的脖颈,苍白的双手将她拥入怀中,伽蓝靠着她的胸口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
“你是谁?”经历了这一切,伽蓝已经失去对恐惧的知觉,她傻傻的问着。
“呵呵……”来人小声的嗤笑着对她说道:“我?不记得了……嘿嘿,曾经我也跟你一样……哈哈……但现在所有人都把我称作恶魔……”
“你……是……佛祖……派来……惩罚我的吗?”无声无息的到来,诡异装束,能够不被人发现而出现在这里,世间除了鬼神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伽蓝痛苦的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肉体与心灵的折磨,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个恶魔却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对她剥皮拆骨,相反那修长的手指抚慰伽蓝的后背是何等的温柔。
“佛?嘿嘿……哈哈……”又是一阵嗤笑……过了好一半天,对方才继续说道:“不!我是渡你的……”
“渡……我?”伽蓝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低头去看着垂吊着面容,而那扭曲的表情此刻也在注视着她。
“对!佛无慈悲,魔亦可渡人!”
“怎……怎渡?”不知是为了挽救自己崩塌的信仰,还是已经放弃了人生,伽蓝连自己都不敢想象,无意识间竟然会向一个恶魔问道……
“嘻嘻……”又是一阵嗤笑,来人迅速的推开了她,纵身一跃立于面前,扭曲的笑容,诡异的身形,她将双手一敞亮出尖锐而锋利的指甲……
“苦海本无舟,唯有坠落其中,负孽债、翻血浪、脚踏万骨、手覆风云,投身三千劫火,燃尽万千怨恨,无悲无喜,涅槃重生,彼岸自登!哈哈……哈哈哈哈!”来者的笑容越来越狂妄,听得伽蓝心惊胆战,同时也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只听得脚步声邻近,对方嗤笑着纵身一跃,就在守卫来门的一瞬间,从窗户飞了出去!,这响动几乎和开门一致,进来的守卫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就好像这房间从来只有伽蓝一个人而已……
“贵妃……您没事吧。”守卫问伽蓝道。
然而此刻的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在不断念叨着:“燃尽万千怨恨,无悲无喜,涅槃重生,彼岸自登……”
宫中这边暂且不说,郁劫刹回到所住府衙之时,夏云踪、褚山遥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他胸口再添新伤全都吓了一条,连忙上前关心。
“主公,这是……”
“不碍事,皮外伤而已。”郁劫刹一抬手示意二人坐下说话。
“主公,目前情形比起筹谋之时要复杂许多,京城计划的提前泄露,萧房逃窜、田悯忠下落不明,沈宁与迦叶尊远遁西域,我们将来的麻烦着实不小呀。”夏云踪说话间,褚山遥起身跪拜请罪。
“主公,是臣的疏忽才造成了京中混乱局面,请主公治罪。”
“田悯忠的突然告密,本就在我们的意料之外,若说山遥兄有罪,那筹谋之时的疏漏乃属下也该承担罪责。”
见二人说着说着便跪了下来,郁劫刹甚为镇定的说道:“罪?什么罪,吾记得在计划之初,二位不就已经说明世事瞬息万变,任何周密的谋划都绝无可能万无一失,怎么,只因为结果相差甚远,你们就要抢着为之前的谋划请罪,那最终决定还是吾下的,是不是吾也要一起谢罪?快快起来吧!”
见郁劫刹说到这般地步,二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缓然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吾只是觉得奇怪,这个田悯忠是怎么识破我们的计划的,还有证据又是从哪里来的?吾想萧房即便对我们有戒心,也只是怀疑,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不足以说服萧房等人。”
“这一点,我与主公一样也想了许久,直到今日才算想明白了。”
“噢,先生请说。”郁劫刹的目光随即便的尖锐了起来,他静静注视着褚山遥,等待他为自己解答。
“按理来说云踪在京城搅动风云,帐都记在了显王陈孤桐身上,我们虽然参与平乱,受到厚赏,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崛起的既突然又仓促,短时间内田悯忠即便怀疑也根本没有能力查清我们的真实目的,因此只有一种可能……”说道这里褚山遥看向了夏云踪,后者神思敏捷,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山遥兄的意思是,他很早就在留意我们了……不,不只是如此。”夏云踪说到这里立刻意识了问题绝非想象那么简单,随着的思绪的延伸,夏云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云踪勿要惊慌,一个谋士撼动不了我们北域数十万人马。”郁劫刹知道夏云踪历来自负,能让他如此神情大变,想来田悯忠之事必有蹊跷,连忙出言宽慰,后者沉默了片刻,整理了一番思绪,同时也收起了惊讶之色。
“主公说的对,只是属下没有想到,原来京城里还藏着另外一匹狼呢。”夏云踪说话间也朝褚山遥看去,后者欣然的点了点头。智者的默契就是这样,多说无益,心知肚明便好。
“坏毛病!”郁劫刹虽也是韬略之人,但他毕竟不是谋士,他的思绪自然是跟不上二人的。
夏云踪明白郁劫刹的意思,每次开会他和褚山遥思绪走的太快时,郁劫刹便会如此说他们。夏云踪快速的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他笑着抱手回答道:“抱歉,主公,是属下没有把话说清楚,这便详细道来。”说话间,夏云踪直了直身子,比起以前跟显王陈孤桐说话时显然多了几分敬意。
“按山遥兄的话说下来就是,主公参与这场乱局的时间非常短,田悯忠即便怀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没有可能查清我们底细,因此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早在我们动手之前,田悯忠就已经开始调查我们了,可问题来了,他是御史大夫,在朝中有参奏之权,,为什么发现了异常没有及时向上报?而偏偏要等到我们下手的当天晚上才向岳豫笙告密,而且为什么告知的人是岳豫笙却不是同为智者的萧房?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只有当天晚上去告密才能让冲突无可避免的爆发,只有先告诉岳豫笙才能萧房无法做出其他选择,同时前者的鲁莽救援,也给山遥兄有了重新调整布局的时间。此时再来看,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让我们和禁军打起来,相互厮杀,消耗双方的战力。”
“可是最终的目的呢?”郁劫刹非常明白,京都这点消耗其实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如果田悯忠所谋的只是这点折损,那也未免太肤浅了。
“最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褚山遥把话接了过来,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宫城才一控制,我便命人搜寻玉玺,结果听皇后宫里的人说,萧凤已经将玉玺交给了他父亲萧房,听说这老头子奔着信王的封地去了,只要到了那里,他将玉玺交给信王,后者登高一呼,我们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地……”
“那这么说,他是信王的人了?”听到这样的消息,郁劫刹没有丝毫的慌张,对于他来说这天下如果谋不下来,那他便用自己双手将其打下来!
“不,如果田悯忠是信王的人那他一定不会这么做,毕竟信王的战力有限,所以他应该会尽可能的保下岳豫笙、秦泰来等人。这样才是最有利的。”
听着夏云踪与褚山遥一前一后的分析,郁劫刹眼神中多了一丝好奇,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二人。
“难道是其他三人亦或是双花留下的暗子吗?”
“不会。”比起还在思考的褚山遥,夏云踪则回答的甚是干脆。
“四帅中,萧飒重义气而厌恶权谋,他自己不屑干也不会允许下属做这种事。同样魏烽烟也不会,此人虽有城府却谨小慎微,最讲稳妥,魏太祖尚在时御行司耳目遍布朝野,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这么做。而剩下慕容悬止,这个人多谋而少断,倒是像干这种事的人,不过他控制的西域有三州在双花之一叶南薰手里,即便搅乱了京城的局势,也未必敢动手,所以也不会是他。至于双花嘛……”夏云踪说道这里停顿了片刻,褚山遥正好把话接了过去。
“应该也不会,如果是周北哲的人,那现在京城的防御是最为薄弱的时候,以田悯忠逃离的时间来算,这个时候周北哲早就攒动四帅之一的萧飒兵临城下了。至于说到叶南薰嘛,我倒是觉得有些疑惑,倒不是说到他跟田悯忠有什么关联,即便有,他远在边境隔着慕容悬止想下手也没机会,可要说他对这次乱局没有关系,我却有些不信,毕竟从遥冬祭逃脱的沈宁可是西域边境的驻守将军呀,算是他的人,再加上与沈宁一同逃脱的迦叶尊,那可是佛国的高层人士,虽然按重伤回来的雷将军所说在他们之中并没有发现魏帝陈孤榕的身影,同时被大火焚烧的山洞所遗留下来的骸骨也确认是魏帝无疑,但谁能保证弥留之际这位愚蠢的帝王在临终前不会给那和尚留下什么东西,以便其引迦陀之兵趁机犯境?如果真是这样,驻守边境的叶南薰只要打开城门,那我们问题恐怕就不仅仅是国内的麻烦了!”
“他真的敢这么做吗?”郁劫刹脸上虽是不屑,但心中却不敢大意,毕竟二十多年前魏迦之战,当时强盛的魏国可是惨败给了那群毫不起眼的秃驴。
“不管他敢不敢,我们要做的是防范于未然,主公应当以最快的速度扶保幼小的霖王登基,同时下达召书,令叶南薰火速进京复命,边境三州由慕容悬止接手,这样一来便可最大程度的保证边境的安全。”夏云踪的语气向来强势,他的话得到了郁劫刹的认可,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褚山遥也不甘寂寞,他快速的补充道:“还有,别把周北哲给落下,令他也一并进京,只要控制住了双花,我们便会少了许多麻烦。至于田悯忠嘛,撒下海捕文书捉拿便是,不论他属于哪个势力的只要浮出水面,在现在这个局面下也许反而会是好事。”
“胜一人难,败二人易吗?”郁劫刹很快便明白了褚山遥的意思,我冷峻的面容淡淡的泛出了一丝笑容。
“主公英明!”夏云踪、褚山遥二人说话间一并站起身来。
“那就照计划行事。”
“是!”夏云踪与褚山遥得了令这便要转身离开,郁劫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二人。
“对了,吾不管你们怎么安排宫廷里的戏码!也不在乎是如何敷衍天下人的,但有一条必须保全伽蓝贵妃,她的纯洁与尊贵吾不容任何人玷污!明白吗?”
“可是........这……”褚山遥似乎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夏云踪连忙拉住了他,然后快速的躬身行礼。
“是,主公,我等明白。”
褚山遥见夏云踪已经帮自己回答了,无奈之下也只好躬身告退。直到二人出了郁劫刹的府衙,前者才顾虑重重的问道:“云踪,难道你看不出那伽蓝贵妃乃是祸国之人吗?”
“唉,世间绝色佳人向来都是红颜祸水,我岂会不知……”夏云踪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