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青堂的砖瓦皆是用的粉青沙瓦,白日里耀阳潆辉,夜半月光盈盈动人。四只烟霞色的通天柱将斐青堂抬得离水面几丈远,要从桥的这头曲曲折折蜿蜒走许久,才能看到那座辉煌的雕刻着龙飞凤舞的阔气大门。
弯桥阑杆,如布银河,倒影重勾,风景绝美。
临近水面,一颗粉青色的樱花树流落千万纷纷,落入水中打旋,香气清逸袭人。
神荼和郁垒吵闹着走在前面,斐青堂倒印在水面里,像一幅逼真的阁楼油彩画,连门口那滚雪细纱罩帘上金丝孔雀的纹路,也看的真真切切。
崇玉肤本来与录擒郎并肩而行,见他肩头落了几支绯色樱花,看了一眼那细流,“录郎可知乌宿的这水,叫什么名字?”
录擒郎往那河里一看,夜晚星光浅藏,像铺了一层水银在水面上,浪花滚滚间樱瓣隐隐泛光,“不晓得。”
崇玉肤正儿八经的告诉他,“这河上通天疆仙水,下连鬼蜮奈河,水看着清,实则是包含万物而浑浊不已,所以大家都叫它浑河。”
录擒郎将衣袖理了理,“浑河?名字真怪。我倒看这河承载千家祈愿,覆于万家根源,清水徐徐却有惊涛骇浪,若是可以,我想给他改名叫弱河。”
崇玉肤咬着手指道:“照你这么说,这河不弱啊!”
神荼回头插嘴,“公子,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录擒郎冲着神荼赞许的点点头。
崇玉肤目光平淡,看着二人互相默契的交流,道:“神荼,你方才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录擒郎画了缠枝仙花的白莽裤角被斐青堂的红木栏杆勾住,勾起了几条丝线。几人驻足,斐青堂的招牌就在眼前,但没进斐青堂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女人的娇呼。
录擒郎听闻这销魂的一声声音,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呆呆站在原地,思考着要不要进去。崇玉肤兴头一起,将他推了一把。录擒郎被推得一个趔趄,头朝地向着那画了金丝孔雀的门帘撞去。站稳时,脑袋抵在一坨软肉上面。
录擒郎未看清来人,便慌张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崇玉肤和神荼郁垒在身后拉拉扯扯的指着笑,笑的弯了腰。
录擒郎眼前那个魁梧的大汉光着膀子,露出的一条胳膊上纹满了刺青,没有一处白色的皮肉,一直青龙缠绕在他的脖颈上,盘了三盘。那大汉低头看着不到他胸线的莽撞白袍郎,怒目圆睁的说了一声:“不要紧客官,您里头请!!!”
神荼方才已经安排好了一间雅舍,内里四张白色的长椅,放平在地中央。
郁垒率先笑嘻嘻的脱了鞋袜躺下,将金盆里的一只白色毛巾捂在背上,热腾腾的温气蔓延进去冰凉的身体,郁垒极是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公子快来!”
录擒郎见状,转身准备就跑,跑之前确定了一下,指着那房中央的一堆器械,“崇郎,这一堆不是用来杀|人分|尸的凶器吧?”
崇玉肤也坐稳在长椅上,指着旁边的锤子剪子刀子镊子道,“都是工具,刺青的工具。”
录擒郎抬脚就走,突然打窄窄的门里,进来一个身影。便是方才那个魁梧大汉,身长九尺,凶恶面相,肩膀上手里捏着几条白色的布锦,一进来就把准备出门的录擒郎吓得倒退几步,坐倒在梨木长椅上。
关了门,大汉鞠了个躬,开始介绍自己的生意,“各位客官,咱这斐青堂是百年老店的刺青店,凡是您各位想画龙画虎,刺字刺画,都可以找咱们。今日·····呀!这不是郁垒公子嘛!!!您又来了?”
他说话间不停的搅拌手里青色的颜料,语气热情如火却也透不过严肃的面相。
郁垒一扬手表示回了他的招呼,将上半身支撑起来,大臂处好看的肌肉线条露出来,“这次我要想一个狮子,很凶猛的那种!嗷呜~”
大汉道了声好,将桌子上的刀剑斧钺锤子戳子一顿“叮铃哐啷”的翻找,从里面找出一柄细细的锥子,在录擒郎眼皮底下,将郁垒的背划了一道血口子。
录擒郎:??????!!!!!!
他仔细的盯着大汉那双粗糙的宽大手掌,满手老茧的厚皮怎么看都不像能做这样的巧活计的人,那长约两尺的锥子,拿在他手里像个小小的绣花针。
录擒郎快要吓得晕过去了:“崇郎,他们······直接刺肉里面???”
崇玉肤把毛巾去掉,奇怪的看着他:“不然还怎么刺?”
录擒郎嗫嚅道:“这玩意儿能洗下来吗?”这一声声如细纹,在场的人却没人理睬他。
大汉将另一只温温软软的毛巾覆盖在郁垒的背部,捂了一会儿。
崇玉肤对着一边的神荼说道:“放出来,问问话。”
神荼一挥手,将半面妆丢在地下,并将它周遭的光罩抹去。
骷髅一醒就怒吼了一声,那大汉本来见一个圆圆的东西发着光被丢在地下,没怎么上心,半面妆一出声,吓得将手里的锥子深深地扎进了郁垒的脊背,郁垒痛的惊呼一声,将他打翻在地,骂道:“看准点刺!!!妈|的!我感觉你刚才扎到我骨缝里去了。”
大汉手颤颤巍巍指着地下半边血肉半边枯骨的人头,“人头······死人头!!!!!!”一个猛子吓晕了过去。
崇玉肤头疼的斥责神荼道:“你就不能慢慢丢出来······”
神荼一脸窘迫:“我不小心,公子抱歉。”
神荼将大汉拖出去,丢在门角,喊了老板过来。老成的搂住他夹在腋下,与他说话。
神荼给他耐心的形容,不光是表情到位,手势也是很努力:“你家有没有······就是那种大一点的·····胆子大一点的·····那种刺青郎······”
老板神色紧张的认真看着神荼给他上下比划,双手聚拢成一个圆圆的球形又打开,一次又一次比划,终于会意!这样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他们这斐青堂以顾客为上,能满足各种各样的需求,于是贼眉鼠眼的猥琐道:“有!有的!这就安排上!”
郁垒回房间,道了声搞定,也躺下等。
须弥,进来一双紫色的小巧鞋,停在第一排的神荼和郁垒眼前,二人把脑袋倒着去看,从脚看到头,紫色的花边鞋袜,长长的布锦罗裙,细细的腰身,丰满的前胸!妩媚至极的面容。
郁垒:······
崇玉肤:“神荼,你这·····点的什么人?”
神荼:······
神荼头疼的捂住额角:“老板怕是会错了意,我的确说的是胆子大的······他是不是听错了······”
那女堂侍眼神往崇玉肤的脸上连连娇羞去看,真挚的自荐道:“我胆子很大的,真的很大的。”
神荼听闻,立马将骷髅又放了出来,丢在了女堂侍脚边试她一试。女堂侍瞳孔一紧,但见崇玉肤绝色容颜,实在不想出去,咬着牙往崇玉肤旁边挪了挪。
郁垒着急道:“快给我纹狮子,要很凶的那种。”
崇玉肤偷闲,坐在一边喝茶,问半面妆:“你家囚凉明大人呢?”
骷髅道:“你是何人?怎么知晓我家大人名号的?”
崇玉肤眼风往录擒郎身上扫了一下,说:“我是个闲人,你家大人臭名昭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继续问道:“乌宿这事,怎么回事?”
骷髅道:“天疆拓印召的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真的其实是我的工作。”
录擒郎义愤填膺的挥手道:“绝不可能,天疆怎么会召鬼害人?”
半面妆无语道:“是是是,那你看这是什么?”他伸出舌头,舌尖聚血在地下写字,“壬尔言明,大舆乌宿,前世作孽,后世着报,调遣兽尊,惩恶扬善,功德报应,还清法消。”骷髅一个字一个字写,最后还将那拓印的金玺也用血画了出来。录擒郎一见那金玺,无话可说,明明白白就是天疆的秘印。
录擒郎继续不忿道:“总之,天疆不会公报私仇。”
崇玉肤眼波凌风,转圜之间眯了眼睛,斟酌道:“上次我出来玩,还见到你家晴兽尊了,他老人家见了我大老远行了个礼就跑了,我还想问问他身体近来如何?尚能饭否,他跑的是真的快。”
录擒郎细细看着地下的拓印,奇疑问道:“拓印日期是什么时候?”
半面妆道:“这个倒没说,拓印还要写日期的吗?”
录擒郎总算抓住借口,连忙插嘴:“必定得有,天疆拓印一式两份,写的内容一模一样,还要金玺完好无损的与鬼蜮的银玺相对,才能送到鬼蜮调兵遣将。你这拓印,绝对不是出自天疆。”
神荼捏了捏下颌,“这么巧?······一式两份?照你这么说来,这份拓印的金玺乃是你们天疆有人浑水摸鱼,银玺却是我们鬼蜮鱼目混珠?两厢私授?”
崇玉肤眨眨眼,掐着自己指头算了一下,问神荼:“鬼蜮的文书下发审批,最近是小秃驴管着吗?”
神荼半眯着眼睛,没好气的说:“还能有谁?那秃驴整日呆在穹芳殿门口守着,见到咱家大人们,恨不得上去提鞋。有些事,自然能搭上话。”
郁垒也神色认真,“我用屁股想,都觉得这事和小秃驴脱不了干系。这四海之内,还有谁能这么居心叵测的给鬼蜮招黑?他这不是故意的吗?”
崇玉肤见录擒郎怼鬼蜮二字也没怎么惊讶,急忙转移了话题,悻悻的问半面妆:“拓印说是招你家兽尊,怎么你来了这里?”
半面妆答道:“乌宿是个副法门,晴兽尊叫我守,他自己却在甫临守正法门。”
崇玉肤突然眼神凶狠,语气也严厉了起来,“怎么?你们做事这样没有轻重?一个假的天疆拓印也能动用兽尊出山了?吓吓凡人,了了凡人罪孽的小事,也要让兽尊去做?难道鬼庙的安危,还比不上他一道拓印?”
录擒郎只温顺的低着头,看着脚尖,没有什么表情。
半面妆无辜道:“都是兽尊交待的,何况那拓印······也是这样说的,直接点名要兽尊出山······我们也不好阳奉阴违。不光如此,最近的拓印天疆都会派来神官监督,乌宿的这个害人的法门,就是一位神官命我做的。”
崇玉肤想起了那个黑衣仙子,但还是出口问:“是谁?”
半面妆道:“天疆缘神,柴道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