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宿渡口脱了上衣晒衣服时,崇玉肤左腿荡在高高的渡口,右腿曲在怀里踩在木板上,看着尽头一轮红日从江心升起,映照的满江血色水泊,远处几支水鹫细细长长的双腿立在水中,仰天长叫。
崇玉肤神色满足,深深嗅了一口人间的灵气,清新的江水流动声音,和芦苇荡里偶尔探出头的一只野花散发着清幽自然的味道,他半裸上身,大臂处几个小小的肌肉团子,都弯曲成干净利落的好看的弧度,都是平日里射箭开弓练的,胸肌处微微隆起,白皙湿润的胸膛流淌着一两滴调皮的水珠,自他刀锋一般的下颌线流过锁骨,留下心口,流到腹部消失不见。
身后几个少女光是见那雄伟宽阔,坚实硬挺的后背,便是已经脸红心跳,无心舆洗衣物,手里的敲打洗衣的木槌都顿在空气里。
远处人群里偶尔传出一声“野贼”的叫骂,崇玉肤微微偏过头,侧脸去看,奈何方盯着太阳看了许久,有些失明,就被一只鞋底子狠狠砸到了脸。
初阳火红一轮,已经挂在河线之上,同浅蓝色的大背景,构成一幅青天红日的好景观。
太阳红,郁垒的脸也红,竟然不遑多让。
郁垒在人群前面高呼:“哪个死瞎子拿鞋底子打到我家公子?眼珠子若是不想要了,我帮你抠出来喂摩柯衍!!!”
神荼从崇玉肤怀里掏弄着,揪住一柄方巾,蘸了河水为崇玉肤擦去脸上的鞋印。崇玉肤一副等着被找事,如果事不来找他,他就主动去找事的表情,眼神划过熙熙攘攘的人头,在一众火热直白的眼光中,瞥见了一角祥云金鹤的神官锦服。
崇玉肤握住神荼的手腕,道了声“跑”。郁垒还一个人扯着脖子在那边喊,说到后面都是些打断腿,打折胳膊喂摩柯衍的废话。
录擒郎从一堆少女的洗衣槌中挣扎出来,耳闻什么“胸肌好挺”“腹肌看起来很好吃”“不害臊”之类的话语,眼睁睁看着崇玉肤从码头跑脱了,急忙冲着头顶大喊:“殊戎大人!渡口!往渡口走了!!”
崇玉肤拐进一条斑驳红色墙皮的朱巷,青石台阶铺成一条随意的小路,一个猛子拐进来,就看见对面人把身子挺直,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在他面前,神色不打算与人多话,“还我白练!”
神荼上去将殊戎的手折了折,委曲求全道:“大人息怒,息怒。您这是在同我家公子要什么呀?”
殊戎眼睛瞪得像铜铃,似乎没想到这对主仆如此无耻,那崇玉肤手指尖缠的明明白白的便是自己的白练——石矶,却一副十分不明白的神色,倒来和自己问问题,于是殊荣耐心的指着崇玉肤背在身后的那支手臂道:“这只白练,是上古大魔石矶的骨架所炼,同你那呼啸天地的元炁乃是同宗的兵器,快点,给我。”说完在嘴角崩着一个严重的笑。
崇玉肤十分不愿意的将白练从自己指尖一层一层的解开,口里念叨着“再见”“不舍”“常回家看看”的语句,把殊戎嘴角那点子最后的耐心笑容,也磨得剩不了多少了。
神荼一只手翻上翻下的替殊戎捶背出气,“大人,你这鞋后跟似乎沾了狗屎啊!”
殊戎死盯着崇玉肤,不转头的告诉神荼:“谢谢,就是狗屎,我故意踩的,不要想骗我回头,替你家主子换一点逃跑的时机。这招你们在风神婆婆身上用过了,对我?没用的!”
崇玉肤鬼魅一笑,“那······这招呢?”说完他认真地提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拇指划过中指那圈黑色的符咒,元炁从东方化身一道青色的流线而来,在空中破空呼啸,一眨眼就把殊戎的酒葫芦挑起一串,挑着向远处飞去,在朱巷的尽头摇晃,似乎在说:“你来追我啊!”
殊戎无奈,那十五个酒葫芦乃是命根子,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物什,扭头就去追。
崇玉肤拍拍手,仍将方才装模作样解了一圈的白练石矶缠在手上,自信的回头,却顿了顿。
神荼也看到了来人,心道不好。
录擒郎气冲冲的站在这头,虽不比崇玉肤个头高大,但气势汹汹,两双眸子一对上,崇玉肤立马换了笑脸,亲切的喊了一声“录郎,早上好啊,早饭吃的什么?”
录擒郎不回答,紧紧捏着拳头,气的发抖,许久,愤恨道:“野贼!将我的剑还我!”
崇玉肤见他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也换了平淡脸色,十分坦然的告诉他:“不还。”
录擒郎往前一步走,将拳头展开成手掌的样子,“还-给-我-”一个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崇玉肤把腰间短剑往胯后一拂,挺胸告诉他:“在我身上的宝贝,从来没有人拿回去过,你这剑我要定了。”
录擒郎无奈,眼角渐渐湿润,白色瞳孔的部分因为气血翻涌而红了眼睛,他想去抢,但实实在在知道他的下三流的打法是不可能成功的,一股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双唇殷红,不住地抖动着,“那你要怎样······才肯还我?”
崇玉肤盯着那眼角,录擒郎的眼角有一颗绿色的小痣,目光下移,见双唇红润嘟起,崇玉肤歪着头,装模作样的想了半天,告诉录擒郎一个绝望的信息:“无论如何,都不会还你。”
神荼插嘴道:“也不是这样绝对,若录公子拿一件更大的宝贝来换,也是可以的,譬如······”
录擒郎无语道:“我身上的那件莱茵混沌衣,你们也拿走了,我还有什么宝贝······”说完才想通,可能这是神荼故意在消遣他,自己却傻傻去回答,他知道神荼郁垒和崇玉肤一起搭伙偷走了混沌衣,却还是用话头激他,于是住了嘴偏过头,一滴泪水随着他偏头的动作甩了出去。
崇玉肤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录郎啊,男子汉有泪不轻弹,要弹也是背着人弹,怎可在人前做这种丢脸的事情。”说着缩了缩右臂,将衣袖捏在手里,走到他身边去,耐心的替他擦了盈满眼眶的泪水,“来来来,我替你擦干眼泪。”
录擒郎硬气道:“野贼,莫这样唤我!你怎么配?”说着打落了崇玉肤的手臂。
崇玉肤站在原地,头疼的捂住额角,语气衷心的似乎真的在替录擒郎谋出路一样:“钱财乃身外之物,录郎你自是两袖清风,这个我也懂。但是若不是你的东西,我拿着与你拿着,并无分别嘛。”
录擒郎被这番无耻惊得目瞪口呆:“谁说不是我的东西?快还我。”
崇玉肤摇摇头道:“这剑我要,是因为我与他有些渊源。当日我问你这剑是谁的?你却说不知,面露难色。我告诉你吧,这剑叫做晓光大明,是我伯伯的佩剑,你做贼偷了它,还敢佩带出来,真当我们不认识晓光将军啊?再说了,录郎你这等身手······啧啧,该当改改兵器,不适合用剑的。”
录擒郎自卑又无奈:“适不适合的,也不是你一个贼说了算的。快还我,这剑很珍贵。”
崇玉肤眼睛斜了斜,“自然珍贵,因为他是天疆晓光将军的佩剑,四界就只这一把,怎能不珍贵?若我现在上书天疆,说找到了一个偷盗晓光将军佩剑的神官,你打量大家会怎么将你抽筋扒皮一回?”
录擒郎闻言,突然抬头,极是惶恐的盯着二人鬼魅的面容,看了很久很久,睫毛不住的抖动,似乎在做一个重大到不能再重大的决定,而后他猛地擦了擦眼泪,拱手和煦道:“崇郎,这剑······你拿去吧······记得妥善保管,虽然它碎不了,但是怕锈······你若真的拿它当回事,我便奉与崇郎······反正我拿着也发挥不出它的威力,倒······倒于它的主人圣名有损。”
崇玉肤眼皮一跳,心意达成暗自窃喜。果然嘛,晓光将军的剑从不离身,这小经纶胆子倒大,被自己一番忽悠就拿来了剑,口上仍是谦逊道:“录郎见外了,这怎么还行上礼了,快起来,快起来。”将他搀扶起身,目光相对,“也罢,也罢。你能这样想,也是很不错的。”
神荼不死心:“录公子,听闻你那里有·······”却见自家爷爷挥了挥手。崇玉肤十分明白,录擒郎这样的死脑筋,他们之前就骗过人家一次,必定现在把他们当成了恶人,要想再获取人家的信任,势必要经过一番周折,哪里能这样直白的讨要。
录擒郎嗫嚅道:“崇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崇玉肤平白拿了人家的剑和衣服,虽然说以前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但是这么容易还将人家惹哭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于是舔着心里最后的一点良知十分欣喜道:“你我有了这样的关系,还谈什么请求,直说便是!”
录擒郎直白道:“崇郎,以后,我能不能跟着你?”
崇玉肤和神荼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神色乍变,尤其是崇玉肤,满脸写着“该不会是你还想埋伏在我身边,趁机偷走宝物吧?”的样子,默默的放下了揽着录擒郎肩膀的“交好之手”,站的离他远了些。
神荼也是讶然,知晓自家鬼王为了得到洪荒番经,必定会死缠烂打,却不想录擒郎自己提出要舍身为君子,为他们提供这样光明正大埋伏的机会,正在暗自思考着,录擒郎是不是脑子里进去了些摩柯衍?
录擒郎挠挠后脑勺,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不要怕。崇郎以前说过这大舆你很熟悉,所以我想着,接下来能跟着你游历一下······这宝剑我赠与你了,但莱茵混沌衣却不是白拿的······我信你为人正直,必定不愿意白白拿我东西,一定是乐意和我呆在一起,带我游玩的,可否?”
崇玉肤听着,舌头将薄薄的一层脸皮顶了个包,又缩回去,心道:这小子,也学的圆滑了,话里话外拿捏着老子,但是老子若真的耍赖不从,你不也是没有办法。于是道:“那是自然,录郎接下来的吃喝玩乐,我都包了。”
却见录擒郎摇摇头,神秘的讲:“其实严格来说,也并不是游玩,而是公务。”
神荼:“什么公务?”
录擒郎抬眼看朱巷尽头的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帘子,目光又移回来“经书的指示。”叹然道:“这大舆最近,有新神飞升······”
殊戎从那绿油油的帘子背后闪身出来,边跑边念口诀,白练石矶突然从崇玉肤的手腕间解开,变成一条长长的锦布,将崇玉肤绕了三圈,紧紧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