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宝山上绿叶浓重,生机勃勃,明媚的日光照在山上,远处不知名的树木满冠粉霞。
三白看到了鹿,她抱着伞坐在树上,因身上带了避虫的香灯,周遭的虫蛇都避着她走。
夏日多雨,或者说星州一年都多雨,于是三白就养成了随身带伞出门的习惯。
伞,散,这其实不是个很好的寓意。
有胆子大的鸟雀从她跟前飞过,却又被她的呼吸声惊走。
脚步踩过枝叶的声响越来越大,三白注视着那个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男人,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木说:“叫你回去吃饭,午时到了。”
他对三白伸出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肩,示意她踩着他的肩膀下来。
三白没有动,她晃着小腿说:“我不想跟你走。”
她看着萧木的眼神很深,带着无可控制的悲意。
山林有风,吹过树冠时会发出“簌簌”的声响,好似一场雨落过。三白低垂着视线,她在想这个人会不会也只是她生命中落过的一场雨,转瞬即散。
“那我跟你走。”萧木答道:“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去。”
三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回答,她怔怔地看着萧木,倏尔想起好些年前,她跟萧木都还在天霄楼的时候,她总嫌萧木个子太高,让他坐下说话。
当时的她,会想到有这这么一天吗?
不会吧,她那时候还太小,太任性,什么都不懂,讨人厌地很。
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去。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想殿下病好后,你要不要离开明昭的事,三娘,我跟你说过吧,我少年时走镖。”
三白点了点头。
萧木便笑,他眉目疏朗,笑起来有种很舒服的感觉,他对三白说:“我去过很多地方,包括荒泽,也包括星州,但没有一个让我想长久留下的地方。”
“但我想留在你的身边,世间女子常盼望夫婿觅封侯,我志不在此,只想和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会不会嫌弃我没本事?”
三白对他伸出了手,她道:“不会。”
她从没有想过这些,萧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也好,是农户也好,只有他是他,就很好了。
萧木拉过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将人背在了身上,他反手背在后面握住三白的小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下走说:“午饭想去雪融清还是食味斋?”
三白趴在他的背上问:“我不会做饭,也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温柔体贴,一直拖着你,你会不会嫌我不好?”
萧木反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三白将略有些削瘦的下巴压在他的肩窝里,她皱了下眉,不太确定道:“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身边的其他人又太好了。”
“不会的。”
萧木说话是胸腔震动,那种震动紧贴着三白的身体,似乎能传导入她的胸腔,与心脏共鸣。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不是说笑,你刚来天霄楼的时候身份是云临殿下的医女,古先生将我调到了殿下身边,我见到了你。”萧木思考了下措辞,说道:“干净又狡黠,很灵动,跟我曾经见过姑娘都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无忧馆的嫡传弟子,当时还在想这么厉害的姑娘是不是只有眼瞎了才能看上我。”
三白凑过去吻他,她不满地说:“我才不瞎。”
木叶萧萧落下,白日照耀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从林叶的缝隙落下,燃尽她埋藏经久的仓皇。
“我最近总是在用药,不然怎么也睡不着,我很害怕。”
“现在还怕吗?”
“你是治我的药。”她答道。
×××
星州最近来了许多人,极乐坊一年一开的唱会定在七夕,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极乐唱卖,得世间珍奇。
因而这七夕乞巧节,过得比年还要热闹。
三白趴在萧木背上被他一步步背下山,没走多久就撞见了人,她拍了拍萧木的肩膀说:“你放我下来。”
萧木很听话,蹲下身让她站在地上,又一手拿过她手里的伞,牵起她的手。
星州现在六国人都有,街上的人衣着打扮五花八门,和萧木去雪融清吃饭。
雪融清关了二十年的门,门匾早早已经摘下,梅见晴几年前回来也没有重新挂匾,他虽拾起了旧生意,却只接待熟客。
三白轻车熟路地走进这座看似不同的小院,一路穿梭走进厨房,敲了敲门说:“梅先生,来二人份的饭菜。”
梅见晴正在包包子,他瞥了眼三白,“你没看见门口挂得‘无人’牌子?”
三白厚着脸皮道:“您没锁门啊。”
“两碗阳春面,多得没有。”
“卧俩鸡蛋,谢谢。”
不多时,萧木端了两碗面从厨房走到前厅,梅见晴拎着瓶酒也晃晃悠悠端着一碗面出来。
三白吃着面,顺口问:“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梅老板咳呛了声,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说:“极乐坊要开唱卖会,你不知道?”
三白咕哝道:“庄子封闭嘛。”
事实上雨霖铃山庄封闭是外人不可进,里面的人仍旧出入自由,她不过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最近在拧巴要怎么跟萧木提自己去荒泽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
梅见晴扫了她一眼,哼笑说:“小丫头片子。”
三白假装没听见,她问:“唱卖会几时开?”
“今晚。”梅见晴喝了口酒,瞟过眼睛,“你们要去?”
“见见世面。”三白如是答道。
梅见晴挑了下眉说:“见世面自是好的,不过你要小心一个人。”
“谁?”
“宁非疑。”
三白喝了口面汤,她点了点头问:“他是在找无忧馆的人?”
梅见晴道:“是的。”
三白便笑,“无碍,极乐坊的长卖会,有辄先生压阵,引上云间又如何。”
引上云间是个花钱买凶杀人的地方,宁非疑是引上云间的少楼主。
其实三白来星州之前,宁无愿特意交代她说:离一个叫“宁非疑”的人远一点,他是引上云间楼楼主的传人。
宁无愿,宁非疑,这两个名字并排放在一起很难不叫人产生什么联想。
事实也的确如此,宁无愿说宁非疑是他收养的孩子,本打算当徒弟养,不过那小子根骨实在出众,被引上云间楼带去悉心培养,看样子是想培养成接班人。
无忧馆的小大夫哪比得上引上云间主人的名头来得动听,小白眼狼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奔赴了引上云间的康庄大道。
三白听着觉得不大对味,要知道大师伯来质子府的时候,说得可是“躲他小情人”。
她怀疑宁无愿觉得她是个傻子。
因而,怀着看好戏的目的,三白决定去会一会那个宁非疑。
假死脱身,被逼至明昭,宁非疑啊宁非疑,你到底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