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与病
娄乙2020-12-05 15:173,318

  云临又见到了那个脸上有诡异纹路的蛊师,他终于学会了官话,可以直接跟云临交流了。

  妫乐看到云临后围着他绕了两圈,十分困惑道:“你的脸,为什么跟以前不太一样,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

  云临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说:“药效退了就变回去了。”

  妫乐很严肃道:“通过药物改变外貌特征,很伤身体。”

  女儿家爱俏,妫乐行走江湖数年,常遇见为了让自己年轻漂亮不择手段的人,好像为了一张脸,什么邪门的功法都敢学。

  云临不置可否,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种蛊?”

  渡胥端着药碗进屋,他淡淡道:“先喝两天的药,两天内不能进食,你要注意。”

  “水也不能喝吗?”

  渡胥说:“最好不要。”

  云临道了声好,他不重口腹之欲,若能拔出体内积毒,他情愿一生都不吃东西。

  他最大的欲望,应该就是活着吧。

  易容褪却,宝山封山,南柯与大师伯相继回归,这些好像只发生在须臾间,只是一次日出一次日落,外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药物与同命蛊的作用让云临时常昏睡,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减轻他的痛苦。

  祛毒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或者可以说是意外频繁,比方说记忆错乱、出现幻觉。

  记忆错乱那次他好像一下子回到十一二岁的时候,除了渡胥和南柯,谁都不认,把三白气得跳脚。

  丁一乐不可支,她在信里详详细细阐述了云临十二岁的时候有黏人乖巧,然后把信寄给了沈谦。

  沈谦没有回信,倒是尉迟夷回信问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国巫大人会在看完信后把刚好在书房的他罚去放羊。

  收到信时的丁一幽幽叹气,当时的记忆已经恢复,可惜没几天后陷入了幻觉与高热,那段时间是渡胥在照看他。等云临的高热退下,渡胥脸色糟糕地来找了丁一,他开门见山道:“临儿跟沈谦,是什么情况。”

  丁一面不改色作迷茫状,她询问说:“渡胥先生是什么意思?国巫大人受云皇恩情对殿下多有照顾,这些殿下不曾与先生说过吗?”

  渡胥表情扭曲道:“照顾能照顾到床上。”

  丁一:“……”云临到底出现什么幻觉了?!

  丁一叹了口气说:“渡胥先生,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探听主子的事,并非奴不说,是实在不知情啊!”

  渡胥混了几十年的江湖,哪能轻易被她打发走,他冷笑说:“你日日跟在临儿身边,怎么敢说你不知情?也是,你们主子做的肮脏事,奴才们自然要帮他瞒着。”

  丁一抿了下唇,她似笑非笑说:“是吗?渡胥先生就如此笃定是国巫大人做错了事?可天霄楼、乃至整个明昭,都罕有断袖笼龙阳之癖,渡胥先生来兴师问罪前,起码要将事情搞清楚,搞清楚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她这话气势汹汹地很,表情动作语气,都流露出十足的正气凛然,但事实上嘛——心虚得不能再心绪了。她虽悯沈谦孑然一身,却也不是红娘,若非看出沈谦对云临的偏颇,她也不会去帮云临忽悠沈谦。

  话说,云临的幻觉里应该没有那一段吧?

  丁一的心绪变幻莫测,渡胥则阴晴不定地嗤笑说:“能耐!”

  两个互相诈胡的人都暂时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渡胥缓和了下脸色,扭头走去云临所住的院子。

  院子里洒着味道刺鼻的药水,南柯忧愁地坐在门口,她看到渡胥后忙起身道:“临儿醒了,我去一下厨房。”

  “不用那么辛苦,让下人——”

  南柯已经走了。

  三白蹲在一旁撑着下巴,她道:“师娘是心疼云临,她哭了好几次了。”

  渡胥斜了她一眼说:“你没哭?”

  眼睛红肿地像核桃的三白语气恹恹说:“快哭死了——师父,又新的昏睡散方子吗?现在的用量都能药狮子了,对他还是不起作用,刚灌下去没多久就醒了。”

  渡胥搓了下指节说:“最近两个月他用药太多,说实话,我很难想还能有什么类似的药对他管用。”

  “药物滥用不可取。”三白咕哝了句,跟在渡胥身后进门。

  产生幻觉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故,它的确是个事故。

  云临这些天总会看到一些死掉的、不应该存在的人,柳停枫,吉祥,刘箬……许许多多的,沾着血的脸孔和躯体。

  他有时候也会看到沈谦,但那并不是好的幻觉,因为他总是会看到沈谦一次又一次地离他而去。

  他从不曾拥有过那个人,却在幻觉中失去过他无数次。

  这天是个晴天,暖阳当空,不热,像是在天霄楼的那一段时间。

  他在明昭五年,仔细算在天霄楼居住的时间不过半年,短短的半年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他记得自己常趴在十九层的高台上,看着沈谦下朝走进。

  对了,他好像还说过沈谦愚钝,自以为打破樊笼却跳不出固有思维的辖制,还刚巧被沈谦听见了。

  云临笑了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看见那个人从门外走来,天霄楼的绣着风凰图腾的纱幔飘落在他脚下,沈谦衣领上的玉扣反射出细腻的光晕,映到他的眼睛里。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

  云临伸手捂着脸,他在笑,好像也在哭,药物放大了他的情绪,也让他沉浸在虚妄的幻觉当中。

  那并不美好,引起无论他怎样艰难地挽留,那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他终于发现,自己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理智,他仍会因那些绝情的话语而感到痛苦万分。

  三白很忧虑,“师父,疯病有得救吗?”

  渡胥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神色晦暗不明,他语气古怪道:“你知道吗,疯子的感情往往会更加偏执,或许他远没有那么……痴狂。”

  三白手脚冰凉,她讪讪问:“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渡胥问道:“那为何他喊出沈谦名字的时候,你毫不惊讶?”

  三白大脑一片空白,她垂死挣扎答道:“我只是着急——”

  渡胥摸了摸小徒弟的头,他语气很无奈,“傻徒弟,你不会说谎可以不说。”

  三白嘴唇动了动,片刻后她放弃来狡辩,低垂着头靠在屏风上。

  在不甚清晰的抽泣声中,三白缓缓蹲在了地上,她低沉着说:“师父,我问一件事,云临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很小的时候问过,你说是有人害他,那个害他的人,是谁?”

  “从具体上来讲,那个人是我的师妹,他的母亲。从起因上来讲,很多。”渡胥侧过了视线,他很早就在辄先生那里得知云临和三白登岸后去了药田埋葬“先人”,先人是谁,他不用想就能猜出来。

  三白小声道:“这些我过去都不知道。”

  这两天云临幻觉缠身,她听到了很多事情,原来会带他们出去玩的吉祥不是被赦回乡,他早就死了;原来过去她很喜欢的那只小狗,不是偷偷跑掉的,是被皇贵妃让人活活打死的;原来一直笑起来很甜,会给云临塞糖吃的大宫女,其实是玉家埋在宫里的探子,一直在对云临下药,而她被云临亲自下令溺死在水井中。

  那是云临杀的第一个人。

  渡胥说:“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三白很难过地说:“师父,你说话好伤人啊。”

  渡胥沉默了下,片刻后他道:“虽然出了很多意外,但临儿现在的治疗,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三白的眼睫颤了下。

  “所以,他很快就要离开,回荒泽。到那个时候他会直面那些害他的人。你师娘年纪大了,她早年受过伤身体落了病根,也一直不太能适应荒泽苦寒的气候,这次我想……陪着她留在星州。”渡胥轻声道:“你呢?留在星州,或者跟你家那个傻大个去明昭,还是陪着云临一起回荒泽?”

  曾经被她忽视掉的现实,因此在虚幻的海市蜃楼之下的东西,终于显露出赤裸残酷的黑暗。

  三白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被师父被云临宠坏了,那么任性地去喜欢去爱,不考虑后果。

  她捂着眼睛崩溃说:“我不知道,师父你别问了。”

  渡胥心软了,他温和地摸着三白的头,像是一个父亲在安慰失措的女儿,他道:“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慢慢想,不要着急。”

  三白拉着他的衣摆,擦掉眼泪,她的头很痛,手脚变得无力而虚弱。三白干脆坐在地上,将身体的重量完全施加在屏风上。

  她仰起脸说:“师父,你记不记得,国巫大人为何要聚集天下名医去质子府?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云临受伤中毒,差一点点就死了。那次我也在,但是我什么用都没派上,我只会哭,求着谢师叔带他下山。”

  她语无伦次,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很想救他,但我救不了,当时我在想什么我——师父,你有没有拼尽全力,也救不了的病人。”

  渡胥坐到了她旁边,兴许是窗外阳光的缘故,他的脸显得很苍白。

  “有,在捡到你之前,我跟你师娘曾有过一个孩子。”渡胥偏了下头,像是在躲避阳光,他看着阳光里漂浮的浮尘,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你师娘一直跟你说,她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受过重伤,才不能生育的,这句话不假,但更多是因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不到百天,就去世了。”

  当时他还很年轻,好像还没有现在的三白大。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和他妻子的孩子,他满怀期待地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可——

  世事无常。

  “我救不了我自己的孩子。”渡胥近乎残忍地说出这句话。

  “大夫并不是神仙,我们行医过程中总会遇到自己救不了的人,你必须要接受。”

  三白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衣袖中。

继续阅读:两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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