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雪以五千里黄金的价格拍了出去。
这个价格高得离谱,最起码在云临看来是如此,他幽幽看着台下说:“赝品拍了五千里黄金,那正品可以卖出一万两黄金吗?”
丁一也觉得这个价格有假,她问云临,“少爷要不要与奴打个赌?”
“赌什么?”
“卖剑跟买剑的是同一个人。”
云临干脆利落道:“不赌,输的几率太大了。”
丁一悻悻坐了回去,她看着台下拍卖的一套红鸽血玉造头面,“我要买这个。”
云临问她,“你有钱吗?”
丁一笑颜如花,“可以用部署的钱。”
很好,除了擅作主张阳奉阴违外又多了条中饱私囊。
台上唱卖师将这套头面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从一块儿整石上的取的,从外形上来看好似一只展翅欲放的雁。
丁一出价是压着前一人的价出的,一分一银斤斤计较,下面有嘲笑她的声音,她眨眨眼睛,毫不在意。
鸽血头面还是到了丁一手中,极乐坊的侍从敲门进来,送上了字据。
她需得在一日内将银子送到极乐坊,否则她这辈子都拿不到那套雁形头面。
丁一收好了字据,捂着脸笑,她自言自语道:“一定很适合九九。”
云临很麻木,他左边是坐在一起的三白和萧木,三白嘴闲不住,一直在吃东西,萧木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二人相视一笑;右边是碎碎念的丁一,离开丁九太久的她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殿下有点烦,他在想沈谦。
白天中午的时候渡胥一直在逼问他,他当时好像表现地很冷静,但他没有,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起沈谦。
那个人是冷与暖的矛盾体,看起来难以接近,摸起来则是温热暖和的。就像是他从霄城来星州的那个月夜,银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泠泠恰似冰泉,可握着他的手温柔地不像话。
云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渡胥说的话,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对你真的没有吗?
这个问题曾让云临几次询问沈谦,但——事实是人的言语会骗人,沈谦所说的话跟他的举动是矛盾的。
按照沈谦的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性格,他应该会把对他有意思的人骨头打断,并扔出视线范围。
所以根本没有人敢喜欢沈谦,即便他的脸那样好看。
缺少先例让云临很难确定沈谦的想法,他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大胆,只要沈谦稍稍表露出拒绝,他就会迅速溜走退回去。
“少爷,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蛇蛊影响了你的嗅觉味觉也影响了你的听觉吗?”丁一不满道。
云临回过神,他听见去了后半截话,语气很不高兴,“我想你或许想在星州多待一些时间。”
丁一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她跪坐在云临腿跟前眼巴巴地望着他说:“少爷,奴跟你说了很多遍您都没听见。”
三白举起一只手说:“我作证,她重复了四遍。”
云临想了想,拿起自己幂篱戴在了丁一头上,他温柔道:“别用这张脸摆出这个表情,你影响到了我的食欲。”
三白手忙脚乱地伸出袖子遮住云临的脸,她不悦说:“别露脸,你比她还见不得人。”
丁一的表情僵硬,一时分辨不清这两个人谁更可恶一些。
她把幂篱扣回了云临头上,忿忿说:“长得丑怎么了,无盐女就不配活了吗?”
云临道:“你原本相貌生得不差,易容成这般丑模样有何可怜处?旁人看你心生怜惜,可你却是个骗子。长得好不好看非己所为,容貌都是父母给的,东施也不愿去做东施。”
丁一回想起他当初是怎么忽悠三白的,偷换逻辑转移视线,她不满说:“只是怕有人寻到奴的真身。”
“极致的美丑都显眼,小心更出众,而且你越弄越丑,岂非有心作怪?”
丁一摸了摸自己头发,她前几日下山采办,又个人看到她的背影一路跟着她,可在看到她正脸后却破口大骂,说她糟践了这一头青丝。
缄默片刻,丁一问:“少爷,奴有个问题,如果主子生得也如奴这般丑,您还会对他倾心吗?”
屋里天霄楼的侍卫都觉得自己聋了。
壬九没有拿住刀,重二十斤的刀砸了他的脚,“哐当”一声翻到了地上,他直愣愣道:“主子?”
云临歪了下头,他笑吟吟说:“你知道你家主子在我家那边是个什么名声吗?”
三白在一旁想了想道:“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丁一:“……”
她忍不住为沈谦辩解说:“青面獠牙是因主子当时年少,习惯带傩面。”
云临挥挥手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来的路上,我是拿他当鬼的。”
丁一怀疑问:“高门贵族都好美色,看如今三代以上的世家子皆无丑人便可看出,少爷真当视红颜为枯骨?”
“假的,”云临张扬笑说:“你家主子当属天下第一美色,我心悦之,何错之有?”
丁一啐道:“你也是贪恋美色的俗人!”
云临笑得前仰后合,他肩膀颤着,被金针扎过的肌骨泛了酸胀的痛,他抬手抹掉眼角笑出的泪。
“我从未说过我不好美色,不过你家主人的确生得倾国倾城,惊鸿一瞥,足以动人心弦。”云临将手放在丁一的脸上,指腹下的触感凹凸不平,十足粗劣真实,可见做面具的人手艺精湛。
丁一怔怔地看着他,即便隔了一层面具,她也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
云临腕上缠着的蛇蛊探起了身,猩红的蛇信嘶嘶吐着,黑纱遮住了他的眼,丁一却恍惚能看清他的神色。
“然,人之色分皮相与骨相,皮相之美以眼可见,骨相之美以心为鉴。”
他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丁一心想。
“审者异,赏亦异,姑娘有七窍玲珑心,怎地看不透?”云临的指节发凉,从丁一的脸颊滑过,他轻笑道:“莫不是让皮相遮了心?”
丁一汗毛倒竖,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地做出选择,她身体后仰脚往下一蹬,人“嗖”地一下到了屋子边缘。
她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噌噌两步躲到三白身后。刚刚云临的那个语气,怎么听都觉得是要给她毁容的意思。
三白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她抓过蛇蛊的七寸,把药碗倒进了蛇蛊的嘴里。
云临接过被药晕的蛇蛊,语气里满是歉意道:“忘了给它喂药。”
三白皱着眉说:“你要不然还是回庄子上泡着吧。”
云临“哦”了声,说了句我尽力控制。
“耽误半天唱卖会都要结束了,”三白坐了回去,她道:“方才她是想告诉你断雪剑的买主卖主查出来了。”
云临讶异道:“这么快。”
丁一挪步过去说:“我们在极乐坊里也有人,过去问问就知道了,局是辄先生做的,他怀疑你的身份。”
云临看着她。
丁一往后退了两步贴着墙,她委屈道:“我给主子写信了啊。”
“告状有用吗?你们主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更何况是你先生事端,怎么又怨到我身上了。”
丁一被他堵地说不出话了。
云临没说错,她一开始易容远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一路来的路上,见到了许多人。那种对美丑极端的态度让她有些不解,干脆弄成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丑面,穿着最华贵的裙子招摇过市。
却忽视了云临此来是看病,需得低调行事,也不怪殿下看她不顺眼。
说到底,还是被惯坏了。
丁一苦笑,端端正正地对云临行了一礼说:“是奴逾越,请少爷恕罪。”
若真告了状又能怎样呢?像丁五那般,被遣地远远的,国巫不会要她们的命,也不会太过苛责的惩罚她们,却不再会有这般自在。
自在多了就不知不觉忘了自己的身份,丁一纳闷,心说她好歹是宫里出来、在皇帝身边混过的人,怎么会干出这么多蠢事?
“不打紧,”云临扫过台下,随口问:“辄先生做得局?”
丁一点点头说:“是的,他是从渡胥先生要的几味药和经中找到了少爷本家,做出此推断的。”
云临问:“没牵扯到你们主子吧?”
丁一赶紧摇头,“没有。”
“让他别在往下查了。”云临说。
“是。”
三白揉了揉脸说:“这事你可以找大师伯去办,我们离开星州太久掌控不足,大师伯一直在这边混,找他比较靠谱。”
“谢姑娘提点。”丁一消极道。
三白给了她一碟点心以表安慰,云临从丁一问他“若沈谦生得丑,您还会对他倾心”时心情就不大对了。他这人占有欲太强,别人提一下就能不高兴,更别提丁一还将沈谦往低处比拟,云临可不得犯病。
又提了那么多遍。
三白吃着水果,心说她在云临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前一段时间又因云临产生幻觉对他进一步了解,对云临的性格能算了如指掌了。
——这人只要一莫名其妙地笑,准是犯病要发作。
她猜得可真准,三白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鼓掌。
下面唱卖会已经到了压轴阶段,什么稀奇玩意儿全端上了台,场内叫价高得令人怀疑这里面的人是不是人均首富。
可惜仍引不起殿下的兴趣。
时辰渐晚,唱卖也落了尾声,此次唱卖会中间打了两场架、有三人试图盗窃拍卖品、一人造假,大体上还算平和。
三白满意地从位置上起来,她伸了个懒腰,走到雅间门前,慢悠悠道:“还好极乐坊这四楼雅间只有五间屋子,没什么人,不然一出门外头全是人,挤着不好出门。”
门开了,一袭长衣的个子高挑青年手中拿着一把剑,正正好好挡住了门,他阴测测地问:“屋内可有无忧馆之人?”
云临似笑非笑地去看三白,“四楼是挺好,没什么人,可一楼的人也不会拿剑挡着你的门。”
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