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争
娄乙2020-09-29 16:143,227

  沈谦到天霄楼下时,看到楼上正有人往下运东西,站在爱层指挥的天霄楼的内务长古希舟说:“云临殿下让把屏风撤了。”

  “三白姑娘走前交代露台上的两扇不能撤,”古希舟拢了拢袖子,斯斯文文地问:“所以楼主大人,我们听谁的?”

  “他说全撤了吗?”沈谦问。

  古希舟了然,“那便按三白姑娘说的做。”

  楼上,接到命令的侍卫又把从露台撤离的折屏搬了回去,云临趴在栏杆上,看到下面模糊的白影与马车。

  ……沈谦回来了。

  云临抿了下嘴角,自从上次雨天的三两句对话后,他就再没见过沈谦。

  也不知道过去几日了,三白居然能忘了告诉他时间,云临叹了口气,拿起布巾继续擦拭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昏了几日也没沐浴过,虽说每日都有人为他擦拭身体,可到底比不过用温水洗一遭。刚换上的衣裳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云临盘腿坐在露台的蒲团上,心想来等到年底他的身高能否超过三白。

  云临将头发擦干了大半,然后伸了伸腿脚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他只穿了罗袜,鞋子踢到一旁,一只在露台下一只在露台上。

  “他与天霄楼格格不入,一言一行都在挑战这里固守了百年的规则,不知轻重,肆无忌惮。”

  沈谦站在门口恍了下神,他凝视着云临的侧影,倏地想到。

  屋内的折屏都让云临撤走了,原是历代国巫沟通天地、打坐自省的静室内满是苦涩的药味儿,沈谦垂落视线,走进了屋子。

  先帝在时有一位宠妃,酷爱养猫,最爱的便是从海外的来的那一只,比人过的都金贵。沈谦曾有幸见过一次那位妃子的爱宠,通透干净的碧色眼眸,如轻轻浅浅的一汪翠水,的确讨人喜欢的紧。

  云临用余光看到了人影,他转过身子,仰头望向沈谦,嘴角轻勾起,“好久不见啊,国巫大人。”

  少年披着垂落到腰的长发,一双碧色的眼眸中带着笑意,他背后是连绵的山岭红叶,蒙着薄薄的雾气,这让他看起来是误入人间的山野小妖,懵懂而又透彻。

  沈谦轻点了下头,坐在了矮茶几的另一侧。

  三殿下一改病中的活力,病好了反倒恹了下去,懒洋洋地不见精神气,他用手掌撑着下巴半俯在矮几上,肩脊呈出“弓”字形,线条起伏的弧度好看又流畅。

  大病初愈,云临看谁都顺眼了,他半阖着眼帘,瘦长的手指勾着壶把,给沈谦倒了一杯凉茶。

  沈谦接过茶润了润嗓子问:“你带来的医女呢?”

  云临抬起了眼睛,语气不咸不淡地,“出门了,你找她有事?”

  “找她问问你的病情,”茶水又苦又涩,带着一股子药味儿,沈谦放下杯子说:“每日下朝都回来,这你不是知道吗?”

  云临轻描淡写道:“她去雪融清了。”

  那个与你关系匪浅的地方,云临又笑了起来,他执着地看向沈谦,满心期待地等这沈谦的反应。

  因坐姿原因云临一抬头就能清楚地看到沈谦面孔上的每一处细节,无暇如新雪一样的皮肤,淡红如寒枝果实的嘴唇,以及那双微垂着的、正注视着他的眼眸。

  云临顿了下,起身坐直了,他有点受不了沈谦用这双眼睛盯着他看。

  沈谦并无多大反应,他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提醒道:“梅老板性格古怪,喜好做饭酿酒,想从他那里获取些什么,多去吃两顿饭就行了。”

  云临:“……”

  沈谦的反应大大超出云临的预料,他抿了下嘴角,抬手去拎茶壶,发现空了后又放了回去,云临毫无诚意地道谢:“多谢国巫告知。”

  “你病了一月有余。”沈谦放下了茶盏,指尖在桌上点了下,换了个话题:“半月前秋闱结束,三日前各地放榜,敦州与河州名额未满。”

  敦州与河州是明昭与荒泽接壤的两个州,战时受毁也是最严重的——据说战乱过后,两州州内只余妇孺儿童,不见成年男子。

  而省试录取名额是按照各州人数定的,按照名次定,没满只能说明来考试的人都不够。

  云临缩了缩,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茶盏上的花纹,装聋作哑。

  沈谦说:“没怪你。”

  云临不吭声。

  这不是简单怪不怪的问题。

  沈谦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两月前北地重编户籍,人口不足霄城以南五分之一,陛下考虑让早先逃难的流民归乡,边南侯上奏称南地户籍已修订完毕,流民返乡滋事甚多……”

  “然后?”

  “陛下搁置了。”

  云临一顿,北地人口锐减大片良田无人耕种,最快增加人口的法子就是迁移,但现在明昭南部的条件明显比北地好,那些已经在南境安顿下的百姓,还会选择回乡吗?

  “晋北王收了一个义子,是他妻弟的幺子,”沈谦没给云临太多的反应时间,他脸色看不出喜怒,语气也不加情绪,“昨日敦州御史回京述职,上奏北地多学子悉数在军中领职。”

  好吗,一南一北都不太平,这哪是互相牵制,这是一起给小皇帝找事。

  云临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评价说:“各打八十大棍好了。”

  沈谦看向他。

  云临跟他对视,在漫长的沉默中他忽地生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云临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喃喃道:“不是吧?”

  铺垫了许久,沈谦微不可闻地叹了下,坐实了云临的猜测,“陛下钦点我为巡查都督,月底便要南下了。”

  是各打八十大棍没错,但打边南侯秦城的棍子,要沈谦亲自来。

  明昭南境是早先战时的根据地,全军的补给都出自南境,数年来南境作为明昭的补给地劳苦功高,自视甚傲,根本不买小皇帝的帐,这么久没闹出事全是看沈谦的面子。

  所以能去整治的,也只有沈谦了。

  云临虚弱地问:“去多久?”

  “不清楚,”沈谦端起茶盏,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他抿了口茶浇灭心中的躁意,跟云临讲:“此去甚久,你若再留在天霄楼怕朝中有人发难,我护你不及。”

  云临听懂了这话的含义,有些不知所措,一月前他还闹着回质子府,沈谦三言两语将他“拘禁”在了天霄楼,现如今却要放他走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他是养的小猫小狗吗?云临不悦地想。

  “质子府原是天霄楼的宅院,里面建有秘道,我叫丁九跟在你身边,有急事便让她来天霄楼抽调人手。”沈谦停顿片刻,又道:“另再让甲三甲六乙二与你一同。”

  云临在天霄楼待久了,清楚天霄楼的人是按天干命名的,甲组奔波于六国,乙组是天霄楼守卫,丙组驻扎军队,丁组是楼内侍女,戊组负责江湖事宜……以及这些人都是战前进入天霄楼的——战后再入天霄楼的人都能保留自己的名字,不再按照编号排序。

  沈谦摩挲着杯子,给瓷盏镀上了一层暖意,他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给足了云临记忆的时间,“也可以去找江枫渔,程泽。”他又说了几个名字,有的是云临所知道的“沈党”,有的是众所周知的“反沈党”。

  云临心里一沉,沈谦告诉他自己在朝中安插的暗棋,并不代表他信任自己——这反而意味着霄城内比他想的要更危险,以至于沈谦要留下足够多的人脉给云临。

  “如若实在走投无路……”

  云临听着沈谦声音,脑子里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位置,他鬼使神差道:“我来明昭的前一日父皇也是这样同我说了许多话。”

  沈谦:“……”

  沈谦:“我没有认义子的打算。”

  云临也只是有感而发,说完便后悔了,他用手撑着额头挡住脸,耳根有点发红。

  沈谦他貌似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跟云临一起陷入了沉默。

  正逢屋外侍女进来送饭,她推门前听着里面静悄悄的便以为云临在睡觉,便没敲门,哪想推门一看十九层唯二的两个主人都在这里坐着。

  并在听到声响后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侍女让他们两个看得心里发慌,她颤颤巍巍地俯身行礼,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午时已过,国巫大人可要在这里用膳?”

  “不必。”沈谦将茶饮尽,起身对云临说:“你大病初愈,可以再在这里修整一些时日。”

  云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脊背一软躺在了露台上,铺有珍兽毛皮的露台柔软温暖,半指长的细白软毛淹没了手掌,冷秋躺着最为舒适不过。

  大约莫是天霄楼的侍从知道他喜欢往露台上待,特意从库房找来的皮子,云临想了想,记起撤屏风时是有人抬上一个木箱,估计就是那时候铺上来的。云临伸出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也遮掩住了所有的光线。

  “呵……”云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嗤笑声。

  沈谦要走了,他也要离开天霄楼了。

  侍女跪坐在矮几前,轻声道:“殿下,饭菜要凉了。”

  “知道了,这就起来。”云临慢悠悠地从地上起来,定睛一看后麻木了。

  天霄楼的厨子又自作主张给他做了药膳。

  云临想了想,反正他就要走了,说一说也没什么问题。于是他看向站在桌旁的侍女,勾了勾手指。

  侍女以为云临是要她布菜,便一手执筷一手按袖,正欲下筷时她听到云临真情实意的声音:“你能转告一下厨子吗,他做饭真的非常非常难吃,药膳快比药难喝了,我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药膳。”

  侍女:“……奴领命。”

继续阅读:往事旧人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黑月光强行拉我HE了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