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巫大人冷静无比,躲尧羽卫的“追杀”时也是如此,云临拉着他的袖子说:“稍微演一演,哪有人被追杀时这么平静。”
鬣犬狂啸,举着火把的人在山间急行,火光四起如同鬼火。
沈谦的声音冷冷淡淡,“我。”
云临:“……”也对,沈谦要是真慌张失措才真是见了鬼。
这天天不好,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七月流火,一下雨就更显得冷了。
沈谦顺手拿了个斗笠盖在云临头上。
“你怎么还带了这个?”云临扶正了斗笠,这似乎是他之前给沈谦的帷帽,扰人视线的黑纱让撕了去,勉强能挡雨。
“今夜会下雨,嘘,我听到脚步声了。”
云临这才意识到他身边这个人是会看星象的。
人多眼杂,与尧羽卫的合谋只有应兆与他的亲卫知晓,下面的士兵对此并不知情,是真的要沈谦死。不过以防万一,应兆还是给了他二人信物,以免真遇到事无法脱身。
路线是规定好的,他们只需一路往太山走——应兆坚持成思南在太山,但他没能争辩过沈谦。嗯,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争辩,应兆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就认输了。对错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沈谦必须在成思南逃走前抓到他,不然应兆只能违背契约了。
从破观离开前云临问他:“你就那么确定成思南在天门山,他不怕别人抓住他吗?”天门山是成思南过去的老巢,众所皆知。
沈谦坐在床上,他喝完了米粥又咽了口清茶,“天门山是他战败之地,没记错我屠杀天门山也是在八月初旬,他若真想杀我,怎么不会盯着这个时间?”
云临发现他似乎变了一些,从他在破观里找到沈谦后,这个人好像就变得散漫了些。好比现在,沈谦从发梢到指尖都透露出一股子懒洋洋的腔调,他似乎不太喜欢那碗加了药的粥,剩了个碗底没喝。
沈谦扫过视线,漆黑的眼珠一如过往的沉静幽邃,他身上的衣服是云临的,雅致的淡青色,没有绣纹。这种颜色削减了他身上那种远在云端无情无欲的仙气,看着像刚去道观不久、清修的贵门子弟。
总之,没那么像神了,但也不太像个正常人。
云临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袖中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成思南此人惜命,相较于天门山他更可能去太山,自己人多的地方。”
云临愣了一下,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天门山?”
“打赌吗?”沈谦说。
云临:“……”
成思南怎么想的云临不清楚,但沈谦拿成思南打赌的心态倒是挺清楚的。
不知道成思南知道后会不会气死。
雨下大了,袖子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粘又冷,云临躲在山崖的石缝里,脸色苍白。
他身体紧贴着沈谦,那是他唯一能汲取到的暖意。
一只手拨掉了他脸颊上粘腻着的发,被雨水浸得发凉的手指从他的脸颊划到下颌,最后停在他的颈上。
“你拎猫呢?”云临有气无力道。
沈谦侧了侧身子,低垂着眼睛看他,“你应该在城里的酒肆跟丁一一起喝着热酒等我回去。”
“好,我现在后悔了,你能送我去酒肆吗?”云临抬头望天,双目无神。
沈谦笑,“后悔也晚了。”
缝隙太小,癸十四等人都在别处躲着,夜雨声声,化于蒙蒙的雨幕,变成结界一般的雾气。
远处的火光会偶然地照亮视野,在漆黑的眼瞳中映出星点。
“你在想什么?”云临摘掉斗笠,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但也让他离沈谦更近。
他抬手用指腹按在沈谦的眼尾,将白玉般的肌肤掐出一尾淡红,殿下饶有兴致道:“国巫这张脸适合涂一些胭脂。”
沈谦没有阻拦他的动作,甚至搂住了他的后腰,以免他站不稳摔着。
居然现在才发现,云临眉眼弯弯,这些天以来沈谦对他的态度与过去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想想沈谦几天前给他的回答,“我又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不正能说明他态度的转变?
抵着沈谦眼尾的手指挪在了他的颈上,云临笑容愉悦,眼里却满是压抑与暴躁,他将声音放得轻软甜蜜,“国巫大人这是改变想法了?能否告知余是因何改变?”
沈谦猜他要是回答不得当云临能直接在这里掐死他。
手指下的喉结滚动,在指腹下摩擦起一片绯红,沈谦咳嗽了一下道:“在这种地方被情人掐死太不体面了。”
殿下脸上的笑愈发明媚漂亮,他阴恻恻道:“别避重就轻。”
云临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旁人救了自己就爱上他,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只因绝望里看到的一束光、溺水时的一根稻草,就为其打开心扉,那么当光熄灭稻草折断,这种寄托于飘渺浮萍上的情愫岂非会一同散去?他不要这种混合着杂质的爱。
殿下偏执地盯着沈谦。
“我让你失望了?”沈谦问。
云临缄默片刻,冷声道:“取决于你的答案。”
雨滴在了云临的眼睫上,他不受控地眨了下眼睛,却感受到放在他后颈的手用了力气。
嘶,差点忘了他的脖子也在沈谦手里,
呼吸声交缠,呼吸声交缠,云临被迫低下头。
沈谦吻在了他的眼上,柔软冰冷的唇从他的脸颊上蹭过,最后停在了他的唇角。
按在云临后颈的手指一路摸到了他的耳根,揉捏着发烫的耳垂。
殿下的表情一片空白。
“带我回荒泽吗?”沈谦微歪了一下头,他靠在石壁上,似乎在笑,可眼中的神色又令云临心疼,“明昭不需要我了,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你带我走吗?”
云临闭上眼睛,被吻过的眼尾残留着酥麻的触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
“天霄楼百年清誉,少年夺志力挽狂澜,救河山留青史,这些你都不要了吗?”云临松开了掐在沈谦颈上的手,嗓音发颤。
沈谦应了一声,他轻声道:“我想要的一直不是这些,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我要是赢了你就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
云临将脸埋在沈谦颈窝,他低声抱怨说:“你才是疯子,我恨你。”
沈谦摸着他的头发,蹭了蹭说:“你先来招惹我的。”
殿下心情很微妙,他听明白了沈谦的意思,国巫大人过去拒绝他是因为“理智”,他们一个荒泽皇子一个明昭国巫,地理位置上都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有未来。
更别提他这个身体,至于现在——
明昭不需要他了。
凌沁要杀他,边南侯在一旁递刀子,尧羽卫充当杀人的刀,枭骑恪尽职守……他也没有留在明昭的必要。
只是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完,那件事太惊世骇俗,索性交由云临,给殿下做一把漂漂亮亮的梯子。
前提是他们要把成思南抓住。
沈谦哄完了小情人,含笑道:“走吧,早点把人抓了早点让你回去喝点热汤暖暖,看着又要病了。”
云临:“……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手上的伤吧。”
成思南到底在太山还是天门山沈谦根本不在意,反正只要他的行踪暴露,成思南一定会找过去,去哪都是一样的,需要注意的只是有没有埋伏、速度能不能更快一些。
半夜奔波,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太山,天蒙蒙亮,林间雾气未散,云临的衣摆上全是泥水,他扶着沈谦,带着斗笠,尽职尽责地扮演天霄楼的侍卫。
沈谦手臂上未好的伤又撕裂了,纱布外渗出血丝。
一副疲于逃命的架势。
“戏台子搭好多久了,唱戏的怎么还没有来。”云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沈谦听清了,他眨了下眼睛,“催一催。”
云临还没反映过来就感到一股大力朝下压去,他一个趔趄跌了半步,差点没把沈谦摔地上。
殿下分外无语地把装晕的沈谦背起,他学武的底子还在,背一个沈谦并不觉得吃力。
“好像瘦了。”云临嘀咕着。
触碰着他脖颈的柔软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字来,“你摸过?”
云临:“……”
殿下无比怀疑地问:“你过去在霄城的时候,长熙胡同胭脂河都没少逛吧?”
“不比你去的次数多。”沈谦还记得丁一丁九送去西境的信里,云临到底去过多少次长熙胡同花柳街。
云临很冤枉,“我去谈生意,我只能对你提起兴趣,况且我之前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来了!”
从头顶落下的绳网被一旁的癸十四割破,那位齐越来的第一高手从树上俯冲而下,轻盈地像是一只黑色的鹰。
云临觉得他不应该叫白鹿,改名叫黑鹰才最适合他。
趴在他背上的沈谦依旧在装晕,他们得先诱导成思南出来。
云临一手提剑一手护着沈谦——过去他总被沈谦护着,保护着与被保护者的身份陡然调换,让他觉得有几分新奇。
弯钩割破了云临的手背,癸三斜来一刀砍掉了对方的手,云临受伤的手按在沈谦欲起的手臂上,压低声音,“小心功亏一篑。”
沈谦迅速在心里给成思南制定了一套十大酷刑。
云临单膝跪在地上,他将沈谦护得很好,宁愿给自己身上的伤造成二次伤害也要给沈谦做肉垫。
看着真有几分天霄楼侍卫忠心护主的性子。
成思南被激怒了,他恨沈谦最恨他的“伪神”,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偏被人当神一样供奉推崇,怎能不生厌?
“沈谦,你该死。”
成思南憎恶地从树影中走出,抽出了那柄长三尺余的斩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