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霄城内发生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
应小侯爷让人给揍了。
事情发生在两日前,那日应兆当屋宫中轮值,却迟了许久也没到,宫中遣人去忠国侯府上问,得知应兆一大早就起程进宫当值去了。
两边对上消息后都傻了眼,纷纷去应小侯爷常去的地方寻,哪晓得一天了都没找到人影,到晚上应侯爷也憋不住气了,尧羽卫大街小巷地开始搜寻,全霄城的人都知道应小侯爷人丢了。
尧羽卫在城内四处搜寻,最终是在护城河的桥下边找到了人,被吊在桥下边,是附近的摊贩早起卖煎饼,注意到河面上影子不对,方才找到了人。
堂堂小侯爷让人在桥下吊了一天一夜,面子里子都丢透了,城内风言风语盛行,有人说是让对家揍了,有人说应兆是得罪了哪个江湖高手,还有人说是鬼怪作祟——这人大半月前就说霄城内有鬼夜行。
消息传遍了霄城,也自到了质子府,丁一拿着绣棚抿唇轻笑说:“……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霄城内门阀子弟多,有事喝酒上头总免不了打上两架,想来是哪个纨绔跟应小侯爷闹着玩呢。”
云临坐在暖阳里昏昏欲睡,他头顶搭在竹架上的花枝起了新芽,好似一眨眼春天便到了。
“哦?”顾长意歪坐在椅中,笑不达眼底,“姑娘这么肯定是谁做的。”
丁一含笑道:“不然作何解释?或以宗主之见,这事应当是谁做的?”
顾长意看她很不顺眼,丁一总让他想起那些世家出来的人,说话活像千层饼,一层意思下还有一层,烦得很。
“我又不是你们明昭人,怎么知道这个应什么侯爷跟谁有仇?”顾长意冷哼一声,气势逼人,然而丁一完全不为所动,绣花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甚至还能怡然自得地问一句云临,“殿下喜欢哪个花样,要山水丹青还是莲纹团锦,白鹤红日也清雅贵气,我瞧着都好看得紧,要不一样都来一套,春日也当着新衣了。”
云临被迫睁开眼睛,“嗯,听你的。”
“呵。”顾长意冷笑。
谢容咳嗽了声。
三白碾着药草,努力压制自己翘起的唇角,她觉得云临现在像是娶了一堆小妾的老爷,面对两个宠妾的争吵左右为难。
罪过罪过,三白念着,悄悄贴上南柯的耳朵,把自己的比方说给了南柯。她是说半句在南柯手心写半句,除了南柯别人听到了也不明白她说了什么,南柯抱着她笑成一团,把渡胥笑得一头雾水。
“应小侯爷这事就这么算了吗?被人吊在桥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忠国侯府怎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下追查。”云临道:“就算是纨绔玩闹,也会有个结果吧。”
丁一拿针撩了撩垂下的鬓发,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最好的结果。”
看来天霄楼会将收尾工作做得很好。
云临躺回榻上,瘦长的手指揉捏着在榻上团成一个黑汤圆的猫的耳朵,黑猫蹭了蹭他的掌心,秃了一半的尾巴缠上的云临的手腕。
这只猫是他在屋外墙角捡到的,约莫是冻得受不了了才溜进了府院里,缩在台阶下黑乎乎的一团,云临出门没注意踩了它一下,然后就被这只猫给赖上了。
三白废了很大的力气给它治好了冻伤,又驱了虫,想着留在府里抓老鼠也是好的,不想这只猫的后腿跟前爪各瘸了一条,别说追耗子了,追个人都追不上,它能跑得过的人大概只有云临。
一只病恹恹的猫跟一个病恹恹的人一拍即合,谁也不嫌弃谁,一起愉快地混吃混喝等死。
不过这只猫的确长得丑,为了治伤毛被剃得坑坑洼洼,只有脑袋跟脖子上的毛是完整的。
渡胥瞥过这边,他道:“活不了多久了。”
“猫还是……”云临对上南柯的视线,把“我”字咽了回去,他低着头挠挠猫的下巴,唉了一声。
三白将碾好的草药碎末放进棉布袋里,混了些烟丝进去,扔给了云临,她闷声说:“年纪不小了这只猫,也不怎么吃饭,你要养就养吧,别取名。”
取了名字就有感情了,以后若猫真的死了,难免伤心,不如一开始就别用情太深,省得最后难过。
云临笑着道了声好,怜惜地将黑猫捧到掌心揉搓着。
这大抵就是同命相连了。
×××
云临挑挑拣拣写了一封信送去了南境,上面全是治雪灾的法子,他对这方面有经验的很,荒泽每年都有地方雪灾,街上随便拽个孩童都能对山洪雪灾发表出见解。
因而云临写起这个是头头是道,写完后他咬着笔杆头,想自己会不会有些太自作多情了,万一沈谦不需要怎么办。
于是他又删改掉了些需因地制宜的法子,总结罗列了几点,见缝插针写进信里,寄去了南境。
沈谦回信说他提的法子很有用,解了燃眉之急,让云临拿着信看了许久。
只是南境的雪灾将将过去,立刻就赶上了开春化雪,工部修的河道是没问题,几处大江大河涨水都没冲垮河堤。但因中南多丘陵,引了山洪,朝廷忙得焦头烂额,沈谦的脚步再一次陷在了南境。
春去夏来,云临在信纸上写“陌上花已开,何时可归矣”,写完后掀开灯罩,将信笺烧了。
算了,没必要。
三白又端来了气味诡异的汤药,敲敲门说:“来,喝药,顺带师父有事找你,喝完药后跟我走一趟。”
自开春后,质子府门外断断续续有些大夫拿着请帖上门,府里空前的热闹,幸好当初凌霄买院子时以防万一把周边一圈的宅院都买了下去,不然云临真要头疼这些人的住处了。
名医都是有脾气的,云临也不知道沈谦是许诺了什么才将这些人寻来,他们日夜讨论,想了一个又一个靠谱或离谱的药方,胆子大的说要给云临换血,让其他名医连手教做人了。
这群人谁都不服谁,在一起吵吵得狠了还能直接上手,会武的就拎刀上,不会武的在一旁嗑瓜子看戏。
云临简直怀疑这群人是来拆他房顶的。
接着顾长意把闹太过的挨个揍了一遍,他能活到现在显然是有原因的——绝大部分人都打不过他。
可是大夫这个群体是不能惹的,顾长意的饭菜茶水里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味道,谢容挨个给人上门道歉,拎着顾长意与云临告假。
有渡胥在,他在不在质子府都无所谓了。
云临允了,谢容第二日便带着顾长意辞行回青鱼观了,说要带他认认宗门,顾长意这个璇玑宗宗主极其不屑地嗤笑一声,琢磨着要去揍一遍谢容口中的“掌教师兄”。
谢容只能有他一个师哥,顾长意说。
云临无言以对,祝愿他别让谢容打了。
府里有人来有人走,渡胥跟齐越来的一位蛊医琢磨出了套“偏方”,这个偏方看得三白毛骨悚然,
“……医毒蛊皆有共通处,临儿身中数种剧毒无药可解,我们先前试图以毒攻毒,但这样也只是一时解法,若毒发仍会致人于死地。”
“齐越擅蛊术,驯养蛇虫制蛊,蛊有剧毒且主人百毒不侵,想来可行借鉴之法。”
齐越来的蛊医操着一口别扭的明昭官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云临一个字也没听懂。
“您说慢点可以吗?”云临痛苦地撑着额头,心说这都说得什么鬼。
渡胥坐在他的面前,开始翻译,“他的意思是活人练蛊。”
蛊术这种东西即便在齐越也是种令人忌讳恐惧的存在,甚少有人提及,云临过去只在话本里看着这种“邪术”,他跟渡胥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您开玩笑的吧?”三白替云临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渡胥缓慢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云临半晌后道:“您与我说详细些。”
渡胥道:“方法很多,你问哪个。”
云临觑着他,牙酸道:“您要不都讲讲?”
“好,”渡胥开始了和蛊医的二重唱,“一种活人练蛊,失败几率很大,你的求生欲太低了,不合适;一种同命蛊,是失传的法子,不知道能不能练出来,而且同命蛊是一人死另一人随之死去,若你想用必须要改变子母蛊的效法,太难也花时间;生死蛊,找一人转移体内之毒,必须是个武功内力深厚的人,不然在积毒没完全转移的情况下很大几率你会跟着一起死。”
“这三个办法好像没一个能用的。”云临诚恳说:“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三者合一,但我、他,不确定会弄出什么东西出来。”
云临感觉他师父疯了。
蛊医常年生活在瘴林中,常年不见日光,皮肤白皙,面颊上黑色的刺青覆盖了小半张脸,他拎着手里的药笼叽里呱啦地说这话,目光诚挚干净。
“他说他养的蛊可以借给你用用,在你毒发时可以缓解痛苦。”
药笼的盖子被蛊医打开,一条通体如翡翠的小蛇缓慢爬了出来,蛊医将蛇拿在手中,继续说着云临听不懂的明昭官话。
渡胥嘴角抽了下。
蛊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奇怪地喊了声渡胥的名字。
渡胥缓缓闭上眼,咬牙道:“他说你的眼睛很好看,颜色跟翡翠一样,这只蛊就叫翡翠,所以给你用不要诊金。”
蛊医的原话如此,“他的眼睛很漂亮,比齐越最珍贵的玉石还要美,我很喜欢他,也很像我养的‘翡翠’,翡翠就是这条蛊蛇,它很厉害也很难养,但如果是给他的话我可以不收诊金,他的眼睛真美。”
一大段话让渡胥少翻译了一半,蛊医只是口音奇怪说不好明昭官话而已,听懂不成问题,他气鼓鼓地戳了下渡胥的肩膀,又看向云临。
云临这才发现,在可怖的刺青下,这个蛊医似乎年纪也没多大,最多二十五六,看人的眼神里还有些天真与清澈。
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沈谦居然能找到这种人给他递请帖,云临颇为感慨地想着。
“不用了,”云临拒绝说:“太珍贵了,而且……风险太高,我对蛊术不甚了解,所以暂时不需要。”
蛊医听懂了他的话,失望地将翡翠收回了药笼,他对渡胥说了一通话,转身离开了。
云临看着他的背影,问:“生气了?”
“没有,他说让你等他研制出万全的解法。”渡胥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蛊医之道无忧馆也有记载,是可信的法子,你为何不愿呢?”
“或许是因为他、太年轻了?”云临随意扯了个借口,他到底是过不去心里的坎,总觉得巫蛊术不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