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怕落雨,落一场天就要冷一分,一场深秋夜雨,瞬间让人感觉到了冬日。
三白打了个喷嚏,鼻尖红红的,她眼泪汪汪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大晚上吹冷风。”
云临坐在她的床头,忍着笑,“嗯嗯嗯怪我,来,把药喝了。”
昨日云临心情不好,在后厨吃完一碗暖呼呼的云吞面后在质子府瞎逛,三白担心他一直就一直陪着他聊天。她怕云临受寒给他准备了披风,自己却仍是白日的一身裙装。又赶上夜里下雨降温,一不小心得了风寒。
三白喝完了药,目光无神地说:“我只顾着你了,这几天天冷,你要是敢生病我砍了你。”
云临给她喂了一颗糖,过了会儿后说:“才十月末,我屋里地龙都烧上了。”
他所住院子的地龙是新开凿的,他最早搬来时并无地龙——明昭冬日虽冷也到不了烧地龙的程度,也就北地一些大户人家会费心思造地龙,质子府的地龙为谁而建一目了然。
他那屋里暖和地能穿夏衫,地上又铺了一层厚长毛绒毯,昨夜骤雨降温,云临在屋内没受一点影响,早上开门往外走迎头冷风一兜,才恍然意识到降温了。
三白呢喃说:“明昭怎么这么冷……夏天又那么热,我现在想沈谦让你搬过来是个明智举动了,天霄楼那地方烧不了地龙,还在那边住要冻死。”
一句句话说得云临面色如土,让他清楚知道自己有多无理取闹,作天作地。
不就是没提前说一声送他回来吗?至于发那么大火吗?殿下昨夜一回屋就愣住了,他反省了半夜,觉得自己有够胡搅蛮缠的。
不仅胡搅蛮缠还敏感多疑,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事,他再怎么矫情也说不出“自作多情”四个字。
殿下表情凝重,双手交叠放在被褥上,纠结要不要去找沈谦道歉。
丁五刚送走大夫回来,推门进屋看到云临一脸沉重,心中警铃大作,她惊慌问:“三白姑娘这是?”
云临随口回道:“不行了,叫人准备一下,办白事吧。”
丁五花容失色,“您说什么?三白——”
“我没死!”三白怒声辟谣。
丁五松了口气,她哭笑不得,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三白喊完那一嗓子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丁五连忙给她倒上水,云临自知他在那待着碍事,便起身说:“我出去了。”
三白警觉问:“你去哪?”
“——天霄楼。”
质子府到天霄楼是有秘道的,就在正院的书房里。正院最开始是三白在住,知道有秘道后就搬到偏院了,偌大的正院空荡荡的没人来住,成了个杂物间。
走过花廊,云临从后门到了正院的书房,书房的桌子上镶着一个香炉,将手伸进香炉里按下里面的机关,再将香炉整个往左转一圈,就能打开秘道的门。
秘道入口在挂画后面,云临挑开画布走进了密室。
来明昭的这段时间里他查到质子府原是四皇子凌霄的一处住宅,明昭四皇子死的时候刚刚及冠,尚未取字,更别提自建王府了。这处住宅落在他母家表兄名下,云临查到消息是这里其实为凌霄在都城内的私宅,不过根据此条修建多年直通天霄楼的秘道来看,这个“实则”里怕是有不少弯弯绕绕。
明昭四皇子凌霄,让所有人都惋惜的奇才,听闻也是沈谦的好友,跟沈谦是战场上相互救过命的交情。
凌霄与沈谦同岁,二人自幼相识……云临磨了磨牙想,好吗,竹马竹马。
殿下的酸病又犯了,一路沉着脸走到秘道出口,秘道守卫大惊,问:“殿下可有要事?”
“国巫大人回来了吗?”云临问。
侍卫为难说:“小人不知。”
云临点了下头,径直从往门外走去。
照常理来说想要进天霄楼是要有手令的,只是鉴于沈谦对云临的特殊待遇,使得他那张脸直接成了天霄楼的通行令。
十九层禁地都上了,天霄楼内实在没哪块儿地是他不能进的。
侍卫躬身说:“殿下慢走。”
天霄楼一楼有行走打扫的侍女,看到云临后行礼说:“国巫大人还未下朝,殿下如果是来找大人的,要等上一会儿了。”
云临来之前看看过时间,知道离沈谦下朝回来还有半个时辰,他对侍女眉眼弯起,说:“劳烦姐姐给我倒杯茶,让我在茶室里坐着等他。”
侍女掩唇轻笑,“殿下言重,是要银淞跟酥酪薄饼对吗?”
殿下露出礼貌的微笑,等侍女走后他坐在茶室的长榻上,伸手扶额,不过是在天霄楼住了几个月,怎么好像天霄楼上下都清楚他畏寒畏热,喜银淞茶跟微甜口的点心了呢?
不多时,侍女端了茶与点心过来,并贴心地在托盘里放了本志怪小说,好供云临打发时间。
“姐姐从小就在天霄楼长大吗?”云临似不经意问道。
“是的,天霄楼每隔五年会去慈幼局挑选无父无母的孩子一起教养,”侍女摆放好茶水点心,起身对云临道:“奴已在天霄楼生活十八年了。”
“这么久。”
侍女笑,“已经很好了,原先是要在天霄楼待一辈子的,大人说等再过几年稳定下后就让我们离开,天南海北想去哪去哪。可是我们除了在天霄楼又能去哪呢?所以我们想啊,就一直留在这里好了。”
怎么会好呢,这一辈子都局限在这座高楼里,看得见天看得见地,却出不去。
云临不赞同她的想法,他想跟侍女说你去外面看看就知道这里有多糟糕,可看着侍女的笑脸,他说不出这话。
“况且这里是离神最近的地方。”侍女向往地抬起眼,近乎虔诚地楼顶看。
从不信这世界上有神的云临无言以对,普天之下苦难无数,多少人向神祈祷仍不得救,所谓神明,不过是走投无路的寄托。
云临原意是想跟她打听一些关于沈谦小时候的事,但天霄楼的侍女大概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没说几句就能把方向带偏,云临泄了气,翻开话本子。
志怪小说无外乎妖魔鬼怪,什么凡人误入深山,观一场棋下山发现已是百年之后;什么远行海外到无人荒岛,娶了个夜叉当媳妇;还有被继母苛责的叶姑娘,凄凄苦苦让小神仙引着找到了失传秘宝。
俗套,这是天霄楼这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本子吗?殿下边看边点评,在心里把故事批评地一文不值。
×××
沈谦下朝回来,一进门侍女就迎了上去,低声禀告:“云临殿下来了。”
稀奇,他还当云临的别扭要再闹个五六天。
沈谦接过浸了温水的软布巾擦拭手脸,然后向茶室走去。
茶室里殿下捧着个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最喜欢的糕点也扔在一边没有碰,沈谦略一挑眉说:“怎么跑这儿看书了?”
云临看话本子看得入迷,没注意到沈谦回来了,猛然听到声音手一抖,差点把书扔了,他惺惺作态,“您这儿风水好,看书有感觉。”
沈谦低头看向他手里合上的话本子,《子不语》
子不语,怪力乱神。
沈谦道:“在这儿看鬼神话本子是觉得能撞鬼?”
“那不一定,这不就撞见了个神仙?”云临嘟囔了一句,然后陷入了愁云惨淡之中。
他不太清楚要怎么跟沈谦道歉,因为沈谦看着并没有生气,若他直接开口说“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一类的话就显得十分莫名其妙,搞不好会弄得更尴尬。
深思熟虑过后,云临慎重开口:“你冷不冷?”
沈谦:“……”
云临勾了下鼻梁,语无伦次:“昨夜下雨降温,我看院里开凿了地龙,所以过来道谢,只是看你穿得好像与往前无异,随便问问。”
他到底都在说什么玩意儿,云临有一丢丢绝望,他伸手捂住眼睛,却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笑音。
云临放下手,看到沈谦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冷,这一身不薄。”
国巫的衣服繁琐至极,层层叠叠五六件,每次穿脱都要费不少力气。
云临很想敲开自己的头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错,让他接二连三地说错话,他无力地为自己挽尊,“其实我是来拿云片糕的,昨天好像忘轿子上了。”
说完他没忍住跟沈谦抱怨道:“昨天跟三白说我云片糕做得很好她居然不信,她自己下厨烧厨房当我也是吗?”
沈谦:“……”
“结果忘在轿子上了,”云临揉了揉额角,他嘴角稍稍向下抿起,做出了一个小心且委屈的表情来,一双翠色的眼眸如蒙了层清透的琉璃,声音也放的软且黏,“我昨天下山脑袋晕晕乎乎的,头疼的很,就差把自己也弄丢了,你——不会怪我吧?”
沈谦从未想到自己也会吃撒娇这一套,他叹了声说:“不会,知道你奔波一天身体不舒服,不过我也没见着云片糕,约莫轿夫也没注意,可能找不到了。”
“这样啊,可惜了,以后有机会再做吧。”
都是说谎不打草稿的主,真话假话半掺着讲,却是个双方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云临压根没跟三白说他在嘉山上遇到的人或事,所谓的不相信是他根据三白性格自己编的,反正沈谦又不会去找三白求证,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在道歉跟求原谅上。
沈谦则为云临不跟他闹别扭和糊弄过去云片糕的事情感到放心,他回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事,开口问:“明日你要进宫吗?”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