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
娄乙2020-09-27 10:073,986

  云临生病这一事让沈谦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他的身体太不稳定了,稍稍一点意外就能让他病倒在床修养许久,从而打断计划。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应该在小皇帝受挫后继续带着云临在霄城内逛一圈,让流言最好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可因为云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他的计划直接夭折了大半。

  ——可能也不是“突如其来”。

  是的,沈谦严重怀疑云临是故意搞事,虽然这一场风寒差点要了他的命,让云临早先养回来的身体重又变得骨销形瘦,好似只在骨架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皮肉,看上去好不凄凉。

  正常人很少拿自己的生死做局,云临这种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做法,叫沈谦难以接受。

  偏偏这很符合云临的脾性,他对生死一直很随意,看样子也不介意利用自己的身体以达到某种目的。

  沈谦对别人的生死不在意,甚至也无所谓自己的生死,但他必须要让云临活着。

  这是他答应云文载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保证,云文载也不会让云临来。

  是他太低估云临的身体状况了,沈谦想。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云临缠绵病榻小半月,折腾得天霄楼上下精神紧绷,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没喘过气没了。

  ——“不要紧,我早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等我死后也不必将我带回荒泽,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便是,如若真有鬼神,我便自行回去。”

  云临带着和善的笑意,说得天霄楼侍卫瑟瑟发抖。

  三白一碗药送了过来给他灌下,安慰那个被吓得眼都不敢往这边看的侍卫说:“别听他胡扯,上次还说要将他一把火烧了,骨灰洒进青玄江,走遍六国呢。”

  侍卫表示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明昭上下信鬼神,最忌讳谈论生死,这在侍卫眼中,都是大不敬。

  每年沈谦都能逮到一堆将孩子投湖喂水的疯魔人群,尤其在战争期间,甚至有过一个村子杀了三十个孩童的例子,美其名曰是献祭于兵戈之神,他们把三十个活生生的孩子投进炼钢的炉子,并觉得自己是在为明昭牺牲。

  沈谦下朝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一番疯狂诅咒自己的话,他在门前站了会儿,神色寡淡。

  片刻后,他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定定地看向云临,语气说不出的古怪:“那要我祝殿下早日梦想成真吗?”

  这话太不符合沈谦的脾性了,云临歪了下头,笑道:“借您吉言。”

  小侍卫快昏厥了,这能叫“吉”?是他疯了还是两位大人疯了?

  沈谦知道自己冲动了,他颔首落座,视线转向三白。

  这些日子沈谦每日下朝都要来问一次云临的病情,三白也养成了汇报的习惯,她道:“夜里烧退了,早上的时候又发了热,现在还烧着。”

  沈谦看向云临,这人现在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精神气看着还不错,嘴角也带着抹笑意,一点也看不出高烧不退的样子。

  莫不是回光返照了,沈谦凉凉地看了云临一眼。

  云临对上他的视线,弯下眉眼。

  三白耷拉着眼皮,她坐在八仙椅上,眼下青黑十分严重,都是每夜平均一个时辰醒一次害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了。

  都是云临害的!有病吗大半夜的吹冷风,活过十五兴奋死他算了。

  三白抿了口凉茶醒了醒神,一瞥视线看到沈谦微蹙着眉,便说:“……挺正常的,国巫有所不知,殿下一旦发热就很难退去,最长的足延续了一月有余。”

  简单来讲就是云临身体太差,普通的风寒发热在他身上都极难退去,眼下高烧不退的事常有,他们都习惯了。

  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天霄楼的侍卫震惊无比,发热一个多月?人居然还活着?他复杂地看向云临,眼神活像似见了鬼。

  沈谦也觉得见了鬼,他上前一步俯身伸手搭上了云临手腕,云临向后挣了一下,没挣开。

  “别动。”

  云临眼珠子一转,他还记得自己上次握沈谦的手腕,被回了句“何时松手?”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云临抬眸正欲开口嘲笑,却猛然撞进了沈谦漆黑如墨的眼瞳里,近在咫尺的深色眼瞳折射出他的影像,纤长细密的睫毛微颤,好似薄翼。

  云临瞬间哑了,乖巧地让沈谦把脉。

  他或许真的在卖乖,沈谦略低头遮掩住眼中情绪,片刻后松开指尖。

  脉象虚弱无力,一如几个月前,沈谦紧绷着嘴角,许久后他才说道:

  “那就好。”

  沈谦走了。

  他这日衣衫仍旧是天霄楼的制式,外袍能长到鞋跟,一般人穿这种长度的外袍总像是罩了个斗篷,什么身姿腰段让这么粗暴地一裹,风姿能消了一半,而沈谦穿着却十分好看,他脊背挺直,外衫又在腰际开了叉口,行走间袍角滚浪幅度略大,暗绣银纹随起伏露出端倪,清雅飒然中增添了几分贵气。

  云临琢磨了会儿,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风华绝代。

  三白莫名其妙道:“那就好?好什么?”

  云临瘫坐在床上的姿势改了改,他随口说:“应该是回答你先前的话。”

  三白:“……”说实在的,她不太记得刚刚说什么了。

  云临有些心不在焉,他低垂着脸,目光虚虚地停在棉被的外罩上。

  他早些年习惯被师父扎针,发呆时是真能做到一动也不动,小侍卫看着他,总有些狐疑他是不是一口气没喘过来去了。

  “好了,帮我把这些拿下去。”三白推了一下手侧的书籍,打了个哈欠对侍卫说:“然后找《伤寒论》《徐明秋游齐越记闻》《异草纲要》,一次拿不完多跑两趟放在外头的茶室,我先去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起。”

  小侍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三白往外走,边走边担忧问:“殿下这是……”

  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怪吓人的。

  三白淡定说:“习惯。”

  侍卫:“……”这怕是很难。

  屋里的人一下子走空了,云临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盘腿坐好,他看向被屏风挡住的窗子,听到了雨声。

  近日明昭多阴雨,楼里的侍女说霄城没到临秋便都要下上半月有余的秋雨,等秋雨结束,秋天便彻底来了。

  眼下秋雨绵绵,消了暑热躁意,也添了几分彻骨的冷,云临叹了一声。明昭的夏日比他想的好热,秋冬也或许要比他想的更冷。

  他回想起自己早些读过的六国地志,书上写“明昭此地,四季鲜明”,而荒泽就不一样了,按照明昭四季的评判标准,荒泽大概只有冬春秋三季。

  并且冷的出奇。

  云临就是忽略了这种气温差异,没把秋夜降温当回儿事,殊不知自己的身体已适应了明昭的气候,种种意外有意结合的后果就是他现在卧床不起。

  很微妙也很奇怪,云临想。

  他明明不冷,却要被裹着很厚的被子,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云临不舒服地眨了下眼,伸手在眼睛上方摸了一下,试图抹掉稍滑进眼睛里的汗水。

  太热了。

  云临掀开了被子,他从床上下去,因为长时间的发热腿软得不像话,脚一挨着地就体会到了这种无力感,云临跌倒在了地上。

  并撞翻了放在床边的矮圆桌子,上边的药碗摔碎了一地,碗里残存的药渣缓缓流淌到了地上。

  啧。

  云临快速看了眼门外,手脚并用从地上趴起,一溜烟去了露台。

  被十二折围屏阻挡的窗外他已有许久未见,云临惊讶地发现记忆里的青山已经在短短几日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霄城南有嘉山,又名红山,每到二八月山上叶子转红,漫山遍野格外好看。

  雾雨蒙蒙,青烟袅袅,是云临不曾见过的。

  微冷的风裹挟着小雨吹进了露台,落在皮肤不疼也不冷,甚至有些舒服,云临摸了摸脸颊,擦掉了水迹。

  沈谦绕过折屏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某位发热不退的药罐子趴在栏杆上,看得沈谦想让人把栏杆给加高了。

  他走过去,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热。”

  云临饶有兴致道:“嘉山红叶,我有位先生早年在六国游学,她曾道天霄楼所在的嘉山,大成的越山,是她心目中最美的两座。”

  他其实没怎么出过宫,毕竟身体条件在这里摆着,没办法。

  所以云文载给他请的先生几乎遍布六国,或者说脚步遍布六国,他说的那位先生是大成人,大成是个鼓励女子读书学理的国家,虽不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但在学识方面,开放度已领先其他五国。

  他的那位先生,就是名女子,曾就读于大成第一书院白露书院,而白鹿书院便在越山上。

  所以算是有情感加持,云临停顿完毕,转过脸准备夸一夸嘉山,讨好一下沈谦,哪知道一回头就看见了那扇纯白绣银纹的屏风,干干净净一览无余。

  视线内没有一个人。

  云临:“……”

  撞鬼了还是他发热影响神智幻听了?

  不对啊,他刚刚明明听到沈谦的声音了,云临扯了扯头发,懵了。

  一盏茶不到,沈谦从屏风外绕了过来,云临松了口气,不是幻听啊。

  但他手里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云临还没看清视线就黑了,松软厚实的被子劈头盖脸地将他包裹了起来,云临磨了磨牙,扯下被子露出脸。

  沈谦说:“我觉得你冷。”

  那你可真棒棒哦,云临“哼”了声,继续往山上看,继续谈山,“是不是雨停了就到了红叶观赏的最佳时节?”

  “大概。”

  真冷淡啊,云临感觉这天不好往下聊,他揉揉眉心,坚持寒暄:“那到时候我能上山吗?”

  沈谦终于看了过来,表情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他漠然道:“如果你再在这里坐一段时间,红叶掉完你都不会有机会去看。”

  云临:“……”这么会说话,你是怎么在朝堂上混的?

  在荒泽十多年,云临见过的官员都是圆滑世故的,即便皇室没实权,他们也会在云临面前表现得温和有礼。

  总结一下,沈谦是云临长这么大对他说话最不客气的人。

  脚步声忽地响起,由远及近,三白转过折屏,她先是看向沈谦对他道:“多谢国巫。”然后方向一转怒揪云临,“我看给你开的药里提神醒脑的效果还不够?到这儿来吹冷风?”

  云临后仰躲了一下,提醒说:“十九层。”

  什么?三白愣了两秒,这才注意到她方才一个跨步踩在了栏杆内半尺,她只要再往前跨一步,不,不需要再往前走,她已经看到了深渊。

  “云临!”三白声音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

  云临哈哈大笑,三白给他开的药与他之前吃的有冲突,旁人吃完解风寒的药物困倦,他则会精神亢奋,兴致高昂。

  问题不算严重,药停了就没事了。

  云临一般能克制住自己,但他现在不想控制。

  云文载是个疯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母亲也是个疯子,这是他自己体验到的。

  疯子和疯子的孩子,大抵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云临偏移过视线,折屏前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没意思,云临眼里的笑消了,他从栏杆下来,把三白拽离了露台,然后笑着讨饶:“姐姐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没控制住——刚刚谁叫你来的?”

  “沈谦身边跟的那个侍女,长得挺好看个,貌似是叫丁九,她说你这边有动静,让我来一趟。”

  三白离开露台后脸色好了不少,她恨恨瞪了云临一眼,反手拉着他将他拉进了内室,床上已被人放了新被,翻倒的桌子与碎掉的瓷片也打扫干净了,云临若无其事地坐回床上说:“那还挺快的。”

  三白不想搭理他,她命令道:“躺着,我给你拿药。”

  能一口药翻你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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