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胥年纪不小,他早在十多年前就以“鬼医”之名名扬六国,不过跟他的武功三脚猫现在基本忘完了的徒弟三白不同,渡胥的身手内功都是很拿的出手的,因而面容看着十分年轻,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也难怪小门房吓成这样。
顾长意不耐道:“请帖看完没?”
请帖上的章子是天霄楼的公章,门房看一眼就能确定真假,他颤颤巍巍蹲下身捡起请帖,拍干净上面的灰,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确定了,您请进。”
“好,”渡胥侧过身指着门外说:“麻烦小兄弟把这匹马处理一下。”
门房探出头往府门外看去,质子府的大门口停止两匹马,其中一匹黑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刚刚听到的巨响就是这匹马倒地发出的声音。
“似乎是累死了。”渡胥说。
门房倒抽一口凉气,顿时肃然起敬,这两位看着不紧不慢,实则连马都跑死了。
“你说完没,谢容现在在哪?”顾长意皱紧眉头,他这人每天心情都不好,看谁都觉得欠自己钱,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活到现在没让人打死简直是奇迹。
门房拍了下头,他的表情一下就垮下去了,“谢道长在殿下哪呢,殿下这段时间咳血昏迷,三白姑娘连办白事的香烛纸钱都让我们备好了!”
渡胥脸色骤变,失声道:“什么?!”
门房自己也是个奇人,刚还悠闲地思量顾长意和渡胥的身份,现在就着急跳脚了,“先生您快去看看吧,三白姑娘几天几夜没休息了!”
“带路!”
小门房还没反应过来,顾长意就抓着他的肩膀往府内掠去。
速度快得像是在飞。
“左转!直走——向右停停停到了!”门房呛了一喉咙的风,他眼看渡胥飘一样地唰地进了院子,顾长意也松开他眨眼间进了院子。
屋里三白面不改色地用针扎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她看着比床上的云临还要狼狈,头发几天没梳没洗乱糟糟地不成样子,拎出府去能捡个破碗在路边当乞丐了。
谢容缩在椅子上和衣而睡,他也有许久没休息过了。一直用内力帮云临护养心脉,铁打的人都撑不住。
那椅子不大,谢容长手长脚地缩在里面看着十分可怜,他面容苍白嘴唇干裂,顾长意一冲进屋内看到这一幕直接懵了。
接着渡胥就看到了三白往自己身上扎针的行径,他想也不想拿腕间的钢线绕住三白的手腕,向后拉扯。
三白被这股力拽得身体向后转去,她转过身,愣愣地看着渡胥。
渡胥疾布走到窗前,拿过三白手中的银针,呵斥道:“我何时教过你针是这么用的?”
三白仰起脸,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师父,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尽力了,我、我……”
她的话语连不成句子,渡胥揉了揉小徒弟的发顶,叹了口气,“为师知道,莫怕。”
谢容被这动静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发冠因为抵着椅子睡觉不舒服被他摘了,一头银白长发披散在身后,被窗外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他看清前面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顾长意,慢半拍地道:“师哥?”
他师哥要被他吓死了。
顾长意着急去抓他的手腕,谢容抽了下手,没抽动。
“内力枯竭而已,没大事。”谢容说道。
顾长意面露嘲讽,“内力枯竭没大事?你们青鱼观就是这样教弟子的?”
屋里吵吵闹闹乱成一团,丁一端着药碗从屋外进来,一眼见两个陌生人在屋内有些恍惚,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三白。
药碗里三白给自己准备的醒脑汤,药理是经久不散的苦,不过现在渡胥来了她便不需要了,三白摆摆手,让丁一将药碗端走。
渡胥手指搭在云临的腕上皱起眉,旁边三白擦干眼泪给他说云临这一段时间的病情详细。
“……中了乌头碱,伤口是从脖子切开的,毒发很快完全打乱了平衡,我当时勉强解了乌头碱的毒让他醒来。后来一直银针辅助药浴的法子抑制毒发,只撑了二十日左右便不再起效,多亏师叔一直帮他护住心脉,不至于让毒攻心脏,师父……要怎么办,才能救下他?”
三白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站在那里,如同摇摇欲坠地秋叶,很快就要凋零落下。
渡胥打开了药箱,药箱的第二层摆了一层的白玉瓶,上面每一个标签都注明这里是剧毒之物。
然后他一个不落地给云临喂了一点。
三白惊呆了。
“我告诉过你,想让他活得久一点,就不要一直想着解毒,寻找相抗的毒物,使其达到平衡。”渡胥转过脸对顾长意招了招手说:“先来看一下你快死了的徒弟,你师弟就是困了,你放他回去睡一觉比你给他拿大还丹强。”
谢容略有些尴尬,他拍了拍顾长意的手臂,示意他去看看云临。
顾长意嫌弃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云临,抬手按在云临的手腕上传入内力,护住云临的心脉。
刚喂下的毒很快就起了反应,云临猛然睁开眼睛,三白上前一步焦急道:“醒了?”
“没有,”渡胥冷静道:“他现在没有意识,睁眼只是被刺激到了。”
简称,疼的。
碧色的眼眸颜色浓郁,眼白里黑红的血丝突显,云临的额角爆起发黑的青筋,他咬紧嘴唇发出压抑模糊的闷声,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蜷缩。
渡胥按住他的手臂,叫着他的名字,“临儿,云临,听着现在师父在这里,你现在必须忍着,让内力先走八脉再沟通十二经,你顾师父会帮你,不要怕,听话。”
云临的眼睛逐渐有了焦点,他张开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茫然道:“师父?”
渡胥摸摸他的额头说:“嗯,师父来了。”
“醒了就听话,”顾长意没好气道:“你眼里是只有渡胥没有我吗?好歹也教了你几年不少东西。”
云临移过目光,他眨了下眼睛,疑惑问:“你是……”
顾长意脸黑了。
云临翘起嘴角,“师父,好久不见。”
“赶紧走你十二经八脉!”
渡胥在用药上远比三白大胆,他到底是行医经验丰富,所思所做皆比三白要高上不止一个层级。
三白听完他开的方子后十分羞愧,渡胥所用的药是她完全不曾想过的,若是云临一直在师父那边接受治疗,想必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渡胥看得出自己小徒弟脑子里想什么,他安慰三白说:“这方子是我路上才想的,没来得及写信给你。你师娘他们还在城外,顾兄急着见谢小道长,带我一路快马加鞭赶来。”
也幸好是顾长意急着赶路,否则按他们原先的脚程,渡胥赶来后看到的很可能是一场白事。
云临的情况稳定下了,他一直皱紧的眉舒展开来,侧身躺在暖和厚实的棉被中,沉沉地睡着。
“你也去休息。”渡胥说。
三白固执地坐在椅子上,她摇摇头说:“我等他醒了再睡。”
渡胥叹了口气,抬手按在三白的肩膀上。
三白的身后,丁一盯着渡胥两指之间细如牛毫的银针,那银针反射着窗外的日光,在渡胥的手中发出刺目的光,接着那一抹光快准狠地扎在了三白的后颈上。
“送她回房休息。”渡胥将瘫倒在椅上的三白送到丁一手中,自己坐在椅上等候云临的醒来。
顾长意一直靠在屏风一侧,谢容已经被他赶走回屋休息了,现在屋内只剩下他和渡胥,以及一个昏睡的云临。
“你那小徒弟刚刚说什么?云临是怎么中的乌头碱。”
渡胥转过身说:“刀伤,在脖子上,我看了一下已经愈合了,没有留疤伤口应该不深。”
顾长意翻了个白眼说:“脖子上的伤要是深了人就该死了。”
渡胥偏过视线看向床上熟睡的云临,将云临露出被子的手塞了回去,并掩好了被角。
“等他们醒了问清楚,”顾长意又一次开口,他的视线又凶又恶,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狠厉,“好歹是我徒弟,总不能平白无故被人抹脖子。”
顾长意想得挺好,不料云临三白谢容三人睡起来没完没了。云临是因为之前毒发一直没好好睡,三白是被渡胥药倒的,而谢容,他是因内力透支过度,身体陷入深眠自我修养。
等三白的师娘带着药仆护卫驾车到质子府后这三人也没能醒。他们足睡了有十二时辰,到第十四个时辰的时候,云临醒了。
当云临睁开眼看到渡胥和南柯时他还当自己在做梦,在荒泽时常如此,他在药房躲着睡觉,耳旁是渡胥教授三白认药理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碾药声,他可以睡得很香。
云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会儿后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他看清了屋内的摆设,顿时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惊喜道:“师娘。”
南柯早注意到他醒了,她走过坐在床边,伸手摸着云临的脸颊,她心疼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疼不疼啊?”
“看到师娘就不疼了,”云临乖乖巧巧地说:“师娘我好想你。”
南柯听到他说不疼的时候还没怎么着,一听那句“我好想你”后瞬间就绷不住了,她将云临揽入怀,轻拍着他的背颤声说:“临儿,我的好临儿,你父皇怎么能这么狠心让你来明昭受苦。”
渡胥咳嗽了两声。
云临不露声色地推开南柯,他劝了几句没劝住后撒娇晃了晃南柯的袖子说:“我想吃师娘做得云吞面。”
一句话激得南柯母爱泛滥,忙叫人带路去厨房,渡胥在妻子走后坐在桌前面对云临,他道:“你给我解释一下。”
“什么?”云临随口应道,他低头看着身上雪白的中衣,掀开被子下床。
“你为什么会牵扯进明昭皇帝跟国巫之间的权力斗争之中,还有你跟那天霄楼国巫,到底是个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