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地遗族
娄乙2020-12-13 10:353,459

  这一年是明昭朝元五年,荒泽正启十九年,齐越上熵十年,昭泽之战后第的五年,沈谦成为明昭国巫的第十一年。

  他从籍籍无名到声名显赫,用了十一年。

  然历经战乱朝堂纷争,亦鲜有如此狼狈之时。

  细细想来他活这半生,前十五年懵懂混沌,年少不知愁。每日在天霄楼顶翻着相书易经,夜里占星问卜,若第二日是晴日,便在师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翻出天霄楼——他少时格外注重练武,武学中又格外注重轻功,为的就是能离开天霄楼去买酒。

  还是少年的时候总觉得人活一世很长,年纪小好像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而后十一年,身边的人陆续离去,人死如灯灭,头颅折断的那一刻起再多舍不得和留恋都只能付之一炬。

  可活人的舍不得与留恋还在,像影子一般追随着他一辈子,因而他是如此惧怕惶恐身旁人的逝去。凌霄死掉的前一天曾对他说:“这个世道折磨人,你要是不想像我这般行尸走肉,就不要把心放在谁身上。”

  不然心死了,人就跟着一并死了。

  他听到了耳中,却没能听到心里。又或者说这事并不能受人控制,否则先辈也不会传下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话来。

  沈谦闭目坐在角落里,他的身前是稻草堆,麦秸秆折断七零八落地支棱着,边缘处溜溜挂着片枯草叶,蹭在了他的发上。

  头顶的房梁则被白蚁蛀空了,透着许些微光,凭着这寡淡的光线,沈谦睁开眼睛,勉强看到了自己衣上斑驳干涸的血迹。

  他仰起颈,从残破的瓦片间看着熹微的晨光,却又很快地闭上了眼。

  搭在膝上的手指附着一层焦黑,皮肉烂在一起,因七月天热,隐隐约约有化脓的趋势。

  他的运气着实不好,从四月开始,南境边陲走私茶盐的消息就递到了他的案头。

  沈谦派人往深处查,折了一半人后得到的消息是不仅有人走私盐茶,还有人在贩卖钢铁。盐茶铁历朝历代都是国之重器,能走私这些的也不会是寻常商户,必定有官员从中作祟。

  这条走私线埋得极深,但毕竟是南境的事,他再派人手查难免会惹人怀疑,于是沈谦命人将这事捅到边南侯秦城手中。

  但秦城是个废的,查了两个月什么都没查出来,甚至怀疑有人在搞他。

  沈谦无奈,只得亲自去一趟齐州。

  齐州紧邻齐越国,是明昭的边陲,此地地势平坦驻守不易,戍边军三十万人,多驻守此地。

  往前数一百年,明昭跟齐越还是仇家,断断续续打了有二十年的仗。

  齐越是六国里唯一不称帝的,历朝历代皆只称“齐越王”,自称六国不统,何颜称帝?

  因而每任帝王皆以开战为平生己任,百年前跟明昭的战争也是他们主动挑起的,不过那一仗齐越输得有些惨,被明昭占了十五城,后来这十五城划为一州,取名为“齐”。

  换而言之,齐州这地方遍地都是敌国遗民,也不怪沈谦怀疑此地郡守里通外敌。

  更何况通得是齐越。

  如若再往前数四百年,六国还不是六国,四百年前七国鼎立,还有一国名为“诏”,位于大成和齐越之间,如今的星州,曾是诏国的都城。

  四百多年前齐越出兵诏国,一举攻下大半国土。诏国当时和大成是盟国,那一任皇帝还有个来自大成的后妃,不过那位妃子命数不好,刚嫁过去没几年就去了。大成也不知是为这位公主鸣冤还是借此事生兵乱,与齐越一同将诏国蚕食殆尽。

  两国战时眉目传情你来我往,合谋将诏国玩弄于股掌,战后又齐齐翻脸,好似谁晚一步撕毁盟约谁就亏了一般。

  他们两国在明昭边陲打的火热,明昭当事国力强盛,被这两国打得心烦,也派兵掺和了进去。

  最后因分赃不均,星州就这么成了个“三不管”的无主之地。

  之前十二年,荒泽出兵明昭,彼时齐越王年迈,诸多王子为王位厮杀纷争,然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去往明昭南境挑事,煽动山匪起义。

  当年沈谦和凌霄就怀疑过南境叛军的粮草兵器数目不正,疑有别国的影子作祟,然当时精疲力竭,无力深究。

  后齐越王位争斗决出胜负,昭泽之战都结束两年了,沈谦四年前南下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查这档子事。

  虽有收获但种种线索都断在了七八年前,好似当年的人都死在了那一场战乱里,此次走私案好不容易查到些苗头,他自然不肯放过这条线线索。

  于是,他入了旁人的局。

  走私之事虽有,却远没有天霄楼查到的那么夸张,其中也亦无查出齐越人的手笔,这事旁人千辛万苦做出的局。

  沈谦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迅速决定返程,不想有人这般恨他,大街上拉着满车的炸药想将他炸上西天。

  两辆载满硝石火油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街上,他们用浓重的熏香精油做掩护,又有浑身绑满炸药的死士六人。

  这些人都是冲着沈谦来的,火药爆炸燃烧的瞬间甲十五眼疾手快地掀起旁边摊贩的桌板挡在前面,拨浪鼓糖人空竹木头人落了满地,在火中噼里啪啦地燃烧融化。

  满街的哀嚎痛哭尖叫声响起,沈谦不敢置信有人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如此疯狂,烈火席卷了街道,他的左手也被炸的鲜血淋漓。

  甲十五推着木桌的手被炸得粉碎,这个跟在沈谦身边十一年的青年在烈火中倒下,他的面孔一片焦黑,血肉模糊。

  “快走……”

  沈谦身边的亲卫死了五人,甲十五,甲十一,甲六,壬三,癸十二。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长相和性格,也记得他们是如何死的。

  火舌贪婪地灼烧吞噬着一起额,热浪浮动,只剩下一只手的侍卫坚定地拽着他,将他拉出了纷乱的街道。

  官府派了人救火,硫磺燃烧着,又有人死去。

  他隐藏在受伤的百姓中,被安置在医馆,天霄楼在此地的部署集合,送来了伤药。

  医馆的大夫只以为他是不小心受伤的富商,感激涕零,医馆里有个半张脸被烧伤的小姑娘,喑哑着嗓子跟他道谢。

  沈谦左手缠满了白布绷带,他垂眸看着这个被他牵累的女孩儿,摇了摇头说:“举手之劳。”

  从医馆离去,沈谦差人买了纸笔写下了那封信,命人送去星州。

  能将大量的硝石火药运进城中,若说没有自己人与外界勾结他是不信的,这些人敢在大街上动手,罔顾百姓死活……他如何能仓皇逃离?

  只是这一谭水太深,难免担忧会再牵连到人,沈谦提笔落墨,好像要将自己一腔思绪,皆倾注于笔下。

  沈谦来边陲是私自前往,他手中并无调令,无法插手官府的搜查,只是在城中看到通缉令时,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通缉令上所描绘的“贼人”赫然是他。

  这下沈谦想不怀疑官府内有人通敌都不行了,周遭百姓纷纷怒骂放火之人,顷刻间此人的十八代祖宗就被轮了个遍。

  沈谦神色淡然,通缉令上没有他的名字,画像也无,只有身高与外貌特征——这些又都是易容能更改的,贴这么一张通缉令的作用不过是为告诉百姓“贼人”仍逍遥法外,他们可以派重兵搜寻,可以封城禁止有人出入。

  只是不清楚搜寻的官兵是哪的人,齐州守备军,此城衙门,还是……戍边军?

  思来想去,沈谦还是决定去找一趟秦城,堂堂边南侯,军功显赫百年威名,应还不至于去勾结邻国,里通外敌。

  国巫大人轻飘飘地让人闹了几场事,逼得此地知府灰溜溜地放行,几日里沈谦确定好受伤百姓全部得到安置后动身去往齐州边南侯府,并判断出了一件事。

  城里的卫兵搜了几日连他的落脚地都没搜到,封城封得随意开得也随意,由此看来此地知府对他的身份并不太清楚,与齐越的勾结也算不得太深。

  倒是从小城离去后遇到过几次伏击,单都有惊无险。

  然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到边南侯府后沈谦的谋划全盘皆崩,他如何也没能想到,昔年出身名将世家功可入名将台的秦城,居然会被自己妻儿给坑了。

  先说结果,与齐越勾结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复明军首领,后朔州守备军指挥使成思南。

  复明军早在十年前揭竿而起的时候就跟齐越勾搭上了,沈谦之所以没查到是因为当初勾搭在一起的是成思南的兄弟和齐越四王子——这两个人一个被沈谦所杀,一个死于齐越王子夺位争权。

  人的确是都死了,不过也都留下了联络的渠道,于是在齐越的有意为之、成思南的半推半就下,双方开始了接触。

  成思南不是秦城的亲信,入不得秦城的眼,但同在朔州的山海关的统领楚缇,正巧跟边南侯府有姻亲关系。

  楚缇的亲妹妹是秦城的继夫人。

  继夫人年轻貌美,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武,性格直爽,奈何一入侯府深似海,被侯府中的女人折腾得吃够了苦头。

  楚缇是凌霄的旧部,属于保皇中间派,山海关虽在朔州但并不受朔州管辖,也不听边南侯调令,故而让楚家与秦家相互牵制,最合适不过。

  这门婚事是内阁一手谋划,其中也少不了沈谦的推波助澜,也就是说这门婚事是他们强塞给秦城的。

  赐婚那年秦城三十一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继夫人刚满十六岁,不谙世事。

  秦城的原配因产子离世已有十五年久矣,侯府里的女人们盯着侯府夫人的位置盯了十五年,突然叫外来的小丫头片子给抢了位置,怎能不恨?

  于是她们对刚嫁进侯府的继夫人百般刁难,秦城也不爱这个小妻子,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楚家小姑娘受磋磨。

  他忘了楚家小姑娘那年才十六岁,只比他的长子大一岁。

  年轻备受冷落的继母,同龄正值年少轻狂不被父亲看中的继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思南是朔州守备军,常需得去边南侯府述职,他有心在边南侯府探查埋线人,军务详细没挖出来反而抓住了一对野鸳鸯。

  依靠这个把柄,成思南轻松诱导这两人为他打探消息,将手越伸越长。

继续阅读:宿怨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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