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云临又开口道:“两天,我要去明昭边陲。”
三白想也不想道:“不行,最快也要到七月二十八日才能拔出子蛊。”
而今日是七月二十一。
“只剩下一点余毒,提前拔出不会影响太多。”云临坚持道。
这说的是人话吗?
三白闻言火冒三丈,她生硬地再次拒绝说:“此事断无可能,若功亏一篑该当如何,没有必要为这几天冒险。国巫在明昭经营多年,单凭这两封信你因何判断出他身陷险境?”
云临拎起沈谦寄过的信说:“这封信的用纸为归云,是齐越制笺师梁子涛的改良纸品,因价格低廉在齐越民间流传深广,明昭边境与星州也能买到。但在霄城西境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明昭贵族追捧浣花笺,民间则用与浣花相似的撒星,沈谦现在极有可能在明昭边陲一代。他惯用松烟墨,可此信是用朱砂墨写的。正常来讲他远去南境会在信中一字不提?通篇莫名其妙地催促我回荒泽,不要去明昭。你猜,这是为什么?”
将信筒做的那般精巧,像是在一个十分闲适的环境中写下寄过来的,云临握紧了信筒,表情变得十分讥讽。
如果是在半年前,三白还不知道那么多的时候她会说“明昭国巫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她一直对沈谦心怀警惕和畏惧。
三白蹲了下去,她与云临平视,尽可能平静道:“你现在并不清楚国巫的准确位置,星州离明昭和齐越的边陲很近,从青江走一日便可抵达,七月顺水,你何不先让人跑个来回,探听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丁一绕到云临身后看完了两封信,良久后她拢了拢垂落的发丝说:“殿下,奴亦赞同姑娘的想法。朔州守备军的前身是昭泽之战时的起义军,首领的兄弟死于国巫之手,后被朝廷招安,也就是说其与国巫,深仇大恨。”
她用葱白的手指虚指着丁九的信,轻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明昭从北往南遇山海关,山海关一过再无险关,故而南境乃牵一发动全身之地。明昭每年军费开支戍边军独占大头,因他们人最多,也削减不得。楚缇是昔年国巫与凌霄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是守城之将,他若身死恐怕现在山海关也不太好过。”
丁九的信没写明白,边南侯遇刺楚缇身亡朔州州官失踪,这到底是同一时间发生的还是断续发生的?沈谦去南境在此先还是在此后?他们知道的太少了。
然发生此等大事霄城内定也是乱成一团,丁九能将这些传出已十分不易。
云临听完后沉默下,片刻后他吩咐道:“那就去查,将星州的人手悉数抽调,他们在这里驻扎多年与边陲的联络不会少,山脚下的那群人收拾干净,不论生死,别碍着事。”
癸十四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道:“谨尊殿下令。”
天霄楼在星州的人不算多,一共才二十人出头,丁一再一次去往那个小客栈,这次她拿了云临的令牌,顺带拆看了外界所有的信件,希望能从其中找到蛛丝马迹。
她甚至不死心去了一趟极乐坊,然而明昭封锁消息封锁的太严,即便是号称可以交易一切事物的极乐坊也没能买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极乐坊负责买卖消息的侍从美眸流转,她哀怨道:“客人有所不知,这明昭齐越荒泽的消息是最难打听的,民风排外封闭,江湖上连几大门派都摸不清,更别提朝堂事了。”
丁一心情复杂地走了,要知道明昭消息难打听有他们天霄楼的一份功劳。
癸十四联系好人去拆引上云间在宝山下的部署,壬九则跑去码头联络船家。
等他们处理好所有事宜后天色已经暗了,丁一办完事后在街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一筐野蛇莓,拎在手中边吃边往宝山走。
白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夜间也起了寒意,丁一被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她眯着眼睛,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的癸十四。
青年长手长腿,正拿着草叶擦拭他手中的刀,他足边上一滩小小的血泊。
打磨光滑的刀背上映出丁一的裙摆,癸十四看了眼堆得冒了尖的野蛇莓,说道:“你倒是心态好。”
“可不是,”丁一捻着蛇莓果,也不吃,就拿在手中看着,“急有什么用呢?我们只能等。”
他们都只能等。
×××
云临找到了渡胥,向他提出想要加快点回明昭的请求,但他只是说自己二十岁生辰快到了,及冠是大事,少不了有人拜访送礼,他在霄城认识的人不少,怕替身瞒不过。
殿下演技出众,嘴角带笑语气坦荡,渡胥没有丝毫起疑,当他是想快些个恢复,就算了算时间说:“可以,不过需得加重些用药,这几日也不能再用餐。”
云临问:“可以提前几天?”
“七月二十五,”渡胥顿了顿说:“原定的时间是七月三十,等了十九年还怕多等这五天?”
云临却笑:“正是等了十九年,才急不可耐地盼着这一天。”
三白在一旁听着,摸了颗新鲜的野蛇莓果塞进口中,她被云临一通威逼利诱答应他禁止将事情告知师父,眼下要被憋死了,只能闷头吃果子。
她低着头,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她用力按在自己的眉心,含混说了句“头疼,我回去睡了”后快步出门出去。
萧木提灯追上,院子里三白停下脚步,萧木俯身对她说了两句话,蹲了下身子。
三白拿过提灯趴在他背上,将下巴压在萧木的肩膀上。
云临往外看了眼,转过脸对渡胥和南柯眨了下眼睛问:“师父师娘日后不是要留在星州吗?那干脆让三白在星州出嫁吧,她也二十有二了。”
渡胥也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事,他直皱着眉说:“江湖女儿三四十才成亲的大有人在,她才——”
南柯掐了他一把,生气道:“那你是打算让三娘拖到四十岁再出嫁?胡闹!你怎么不说寻常人家女儿十五及笄十六订婚十八出嫁?况且你我到时年纪都大了,如何能照顾得了她?”
俗话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南柯气不打一处来,她道:“两个孩子在一起四五年,媒婆都上门了几次,你挑剔什么?非逼着俩孩子忍不了你私奔啊!”
渡胥:???
这世间大部分父母对女儿的婚事都是百般纠结,太早出嫁舍不得,太晚又怕自己有一日匆忙离去女儿无依无靠。
云临撑着下巴,笑吟吟地提议道:“不如这样,这次我回明昭就别让三白跟着了,让她好好在星照好好准备婚事,这一来二去也要个两三月,到那时我应是能处理好回国的事,再过来星州参加她的婚礼。”
南柯不赞同道:“可你的身体怎么办?明昭又无好大夫。”
“宁无愿不是还在明昭吗?师娘不必担忧。”云临含笑说:“不过也不要太急,我准备的嫁妆还要过些时日才能送来,先前还不曾与三娘说过,师父师娘可别先告诉她,倒是给她一个惊喜。”
殿下两头行骗,可谓是胆大包天,他一面威胁三白一面忽悠渡胥,让围观全场的丁一叹为观止。
从渡胥那里出门,丁一手提宫灯,她觑着云临问:“殿下是不打算带三白姑娘去明昭?”
云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有些怀念他留在质子府中的红枫扇,他不紧不慢道:“她又不会武,带她做什么?”
丁一又问:“可三白姑娘好像并不知情,您要如何瞒着她从星州离去?”
“二十五日夜间走,让萧木转移过她的视线。”云临纳闷问:“他不至于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做得到是做得到,但三白姑娘真的不会在第二日一气之下将事情告诉渡胥先生吗?丁一忧虑着。
殿下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他走过竹林,手指让夜风吹得发冷,提灯朦胧的光晕柔和了轮廓,云临轻声道:“也不必担心她会将事情告诉师父,她是个好姑娘,不会忍心让师父师娘伤心。这些年她也学着聪明了些,即便师父师娘知道了又能如何?千里迢迢赶去明昭吗?不会的。”
丁一哑然,好半晌才说:“那殿下去明昭何益呢?”
国巫寄来的信她记得清清楚楚,所想表达的意思也清清楚楚,是想让云临不必掺和进这滩浑水,安稳地回荒泽做他的皇太子。
正如云临自己所说,三白和渡胥去明昭也无用,个人的力量对上国家争斗,不过是蚍蜉撼树,那么同理,云临去明昭又有何益?
“是我一意孤行,”云临微垂下视线,他自嘲道:“也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这夜夜色不好,浓重的乌云遮天蔽月,星辰黯淡无光,像是个不好的兆头。
目之所及处的光源仅有丁一手中的那盏八角宫灯,蝉鸣忽地一阵起又落,草丛中蛙鸣随声而起。
丁一提着灯很久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她将云临送回院子,才踩在门槛上说:“不是的。”
云临正摘下灯罩点蜡烛,他闻言道:“不是什么?”
“此非一意孤行,是人之常情。”丁一靠在门框上,她忽地抿唇笑了下说:“殿下可信否,若您今日听从国巫大人的安排回去荒泽,奴等也会在护送您到荒泽后返回明昭。”
即便事先知晓回去并不是个好结果。
“知其不可而为之,吾辈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