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馄饨
娄乙2020-09-17 09:074,191

  兴许是师父的来信给了三白一些启发,接下来的半个月,云临让她用针灸药浴差点折磨的三魂出窍。

  “我总觉得我如果死了,一定是死在你手里的。”云临趴在床上,额头上一层冷汗,他一手扣住三白的手腕,身体力行地表达出拒绝二字。

  三白摸摸鼻子,讨好地地笑了下,伸手给他塞了颗糖,“是寒枝果做得糖,可惜明昭养不活。”

  寒枝算是荒泽独一无二的树种,生长在终年冰雪覆盖的北地,一年大半时间光秃秃的,春末长叶,夏仲生果,夏末果熟。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是寒枝挨过漫长的冰霜冷冻后迸发出的生命。

  用寒枝的果实做成的糖果,也带着那种独属于北地的冰雪气息,淡淡的甜和清香是每一个远离故土的荒泽游子的慰藉。

  云临用舌尖把糖裹在口中,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荒泽。

  三白见他好像恢复正常了后,松了口气,生怕云临也跟他爹云文载一样脑子不正常了。

  说来也奇怪,都说孩子像父母,可云临除了面相上和他父亲有些相似外,脾性习惯和那两位几乎是没顶点的相似。

  清早的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到了屋里,三白恍惚了会儿,发现天色已亮,她灭了烛灯,伸手按在了云临脉搏上,过了会儿,她松了口,“这么久总算有起色了。”

  “我叫人给你准备点吃的,我回去睡了,又扎了一个晚上的针。”三白摇着头轻笑,“我总有一天也要被你折腾的未老先衰。”

  云临懒散地躺在那里,摆手让她快点走。

  傍晚,睡饱了的三白吃过饭,端着放在水井里冰了一日的葡萄过来找云临,说是要商量一件事。

  明昭天热的快,如今已过六月,人们也早已换上了薄衫,但云临三白自荒泽而来,带的夏装布料偏厚,穿着自然是不舒服,三白还好些,她师娘心细,准备的衣服布料都偏薄,但她委实小看了十五六岁的女孩抽条速度,现在的三白,快比云临高大半个头了。

  燥热正在渐渐退却,西方天际灼目的红也变得温厚敦和起来,云临倚坐在藤椅里,苍白消瘦的手撑着侧脸,低垂着眉眼看着在精致小巧的瓷盆中游曳的锦鲤。

  瓷盆内里绘有一方莲池,被水波微微曲散,波光粼粼,一时间有些夺目。

  三白剥着葡萄皮,将绿汪汪的果肉塞到嘴里,伸出挂着葡萄汁水的手指,“三个方法,一,买个女红好的婢女;二,找裁缝;三,成衣铺。”

  她严肃地看向云临,“这是我问过厨娘得出来的结果,毕竟原先我从来不需要操心这些事。”她话语里还带点小委屈,想来也是,哪有让大夫操心衣食住行的?她又不是老妈子!

  云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所答非所问道:“你手指上的葡萄汁滑到袖口里了。”

  三白:“……”

  想也没想就伸手挽袖子的三白毫不意外地将葡萄汁沾了满袖口,最后自暴自弃地在云临嫌弃的眼神下继续一边吃一边说话,“活那么讲究做什么——我们继续说,买个婢女身份还要盘查,之前有方正在查身份也好查些,现在我们手上没人,没法确定招进府里的是个什么货色,请人量体裁衣也是同样的道理。”

  云临用手指敲了敲石桌,“那今晚我们出去走走,不是说霄城现在夜不闭市,灯如白昼,”他莞尔笑道:“几件衣服而已,要得了几钱?”

  明昭这些年打仗实在是累得慌,南边流民起义闹腾了两三年,平定下来后赶紧是安抚百姓,组织种植。

  那时候明昭也没皇帝,四皇子监国,大笔一挥废了对士农工商的诸多限制,堪堪在国土沦陷一半的情况下维系了半边国土的安宁,并以此支撑起了前线。

  而现在,明昭的国都霄城,也是七国内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城。

  “嗯?!”三白被他一句话惊得葡萄直接捏碎了,她愣愣地看向云临,“你开玩笑的吧?”

  “怎么是开玩笑?”

  “你别没事找事,。”三白在之前装葡萄的小木桶里洗了下手,还有些冰冷的井水降低了热意,三白有气无力道:“病好了就不安生了?各方人马盯着你呢,你在明昭仇人一箩筐,出去找死么?”

  “你是出去转过不嫌无聊。”

  三白哑然,之前那个叫古希舟的第二日就送来了密道的图纸和进出天霄楼的信物,说是有事可以去天霄楼找他们解决,这意思就很明白,他们初到明昭,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些为难事,天霄楼并不介意帮他们一些小忙。

  在质子府待了两三个月三白一次都没出去过,于是乎厚着脸皮说自己“分不清南北方向,识不得路”,跟着人家在偌大的霄城转了两圈。

  而在她在明昭城里四处撒欢的时候,云临还在卧床休养。

  三白糟心地看着云临,她当初出去浪了几圈后大加炫耀的报应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三白认命道:“好好好,一会儿吧,等日头彻底散了,带你出去逛逛。”说罢,便起身回屋,琢磨着弄点东西把云临的脸涂涂画画,改的普通点。

  现在的有权人啊,就好美人,美人的孩子,能不美么?

  云临轻轻点头,手指搭在瓷盆边缘,他看着那两条小小的鱼,前几日下大雨质子府里的湖泛了,几条小锦鲤被冲到了岸上,他捡回会去放在瓷盆里养着,死的就剩两条了。

  被拘于这么小的地方,除了认命等死,还能做什么呢?

  “喂——记得给那两条鱼喂点儿东西,别又给饿死了!”三白在远处喊了这么一句。

  云临笑了起来,应了声好。

  ***

  荒泽在其它六国人眼里是个什么印象呢?

  一是冷,二是荒。

  明明北周与荒泽同为北地,可人们提起北周都称赞它一年四季淡淡的暖,它微凉的阳光,它每到三月在国域内绽放的雪炎花。

  荒泽苦寒。

  这四个字是人们想起那个国家的第一想法。

  冷寂,森然。

  在这样的国土上居住的人似乎也养出了肃穆冷然的脾性,荒泽人沉寂,北周人潇洒,明昭人脱俗,天衍人风流,大成人秀雅,齐越人骄矜……

  一方水土一方人情。

  初到荒泽的他国人会对此地风俗感到不适,而荒泽人到了别的国家,同样会觉得不适应。

  比方说云临。

  三白出门时拽着他在他脸上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遮盖住了原本苍白的脸色和好看的眉眼。

  街边的摊子上挂着灯笼,往来的人群欢笑着从身边经过,云临没料到这里能热闹成这样,他皱着眉躲避人群,说:“人怎么这么多?”

  三白笑嘻嘻地向街边的小贩买了包糖,她捻了一颗塞进嘴里,含糊道:“这哪里算多了,比不上星州。”

  星州位于明昭以南,接连三国,因地势和历史原因是个“三不管”地带,是六国里众所周知的“黑市”。

  据说什么都能买到,就云临所知道的,二十几年前有位有钱人在星州砸了不少银子去买北周皇帝的命——真成了。

  这事传奇的很,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有人说买命人是大成皇室,因为他们正打仗,也有人说是买命人就是北周皇帝的弟弟楚王,因为他的王妃进宫成了皇后。

  不过也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世人只知当初那位买命人绝对富可敌国,甚至更加富有——因为这些年没再有人在星州买到大人物的命,天知道当初那位买命人花了多少钱。

  “你去过星州?”

  “是啊,无忧馆在那里,看,烟花!”三白瞪大了一双杏眼,看着夜空里璀璨的烟火。

  她虽然出来在霄城逛过几圈,但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出来玩,所以一直不知道霄城每月十五的晚上会放烟花。

  霄城依山傍水,山是青霄山,水是青江水,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哪朝哪帝,引青江水筑了条护城河。千百年来霄城的地域在不断扩大,原本依城而建的护城河也成了霄城内一道内河。

  烟火便是在河岸放的,三白激动地拉着云临往河岸那边走。

  云临伸手拽住打算去凑过去看烟花的三白,说道:“正事要紧。”

  他虽然身中剧毒,但也是自幼修习内功,加之各种天才地宝不要钱的用,内力远比同龄人丰厚,手劲不算小,最起码拉着三白这个只练了轻功的半吊子是轻而易举。

  三白不情不愿地看着他,“买衣服算什么正事,挑好付银子不举行了,况且看个烟花又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很好看?”云临颇为疑惑,荒泽每逢节日都会在皇城举办烟火会,花样和大小都要比这多得多,那时也没见得三白有多激动。

  “很热闹,像……”三白一时间有些感慨,尾音隐在人群的喧闹之中,云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她看着身边拿着风车兔子灯跑来跑去的小孩儿,低语道:“不,不像。”

  “你说什么?”

  烟火俶尔上升,声响盖过了话语,云临拉着三白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去成衣铺。”

  成衣铺子这种存在还是蛮多的,只是三白刚找到的几家都是人来人往的,她一脚迈进去看见的全是人头,硬生生又给她吓了回去,“换个换个,伙计都忙不过脚了,歹弄到什么时候。”

  云临嘲笑道:“挑好后付完银子就没事了?”

  三白:“……”

  两个人往人少些的地方走去,三白眼尖看到一家名为“绣记”的铺子,门面很小,木匾上“绣记”两个字掉漆很严重,不仔细看怕是会给忽略过去。

  三白看着半合的门和里头的光,迟疑道:“进去看看?”

  这店看着怎么鬼气森森的?!就像是话本里的鬼店一样。

  云临跟三白自小就认识,看她的表情就能把她心里在想什么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转过头看了看欢闹的街巷,不耐烦地把三白推了进去。

  毫无防备的三白姑娘被门槛绊了下直接面朝下向地板倒去,幸好有工夫傍身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哎,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温柔的嗓音在身前响起,一双白皙的手稳稳地拖住三白。

  云临看了下这位容貌秀美的女子,眼神在她的腰带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紧紧拉着三白的衣袖,微微仰头看着她, “姐姐你没事吧?”

  三白:“……”她会不会折寿?

  “你们家大人呢?”女子看着他们两个,柔声问。

  三白毫无反应,她被云临那一声姐姐给震住了,没搞懂这个小祖宗想搞啥。

  云临伸手在她手上掐了一下,腼腆道:“大姐姐,姐姐说带我买衣服。”

  “嗯,阿娘身体不舒服在家,让我们自己买。”三白反应过来后瞎编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漏洞百出,有点尴尬地抿着嘴。

  “成衣还是布?”女子走到一旁将灯点上,“成衣没有你们的身量的,怕是要等上几日。”

  一般来说在成衣铺里买衣服的多是江湖儿女,有钱人家里有绣娘自己做,没钱人家里买几匹布自己剪裁,省钱不说多出的边角料还能做些零碎的东西。

  哪有让两个孩子出来买成衣的?只是做生意开门迎客,有些事也不用多问。

  “成衣,做个十几套吧,样式的话,有哪些?”三白问道。

  ***

  “隔三天来一次?”

  “就她一个人,肯定慢了。”

  “你怎么知道绣记的绣娘只有她一个?”

  “吃馄饨么?”云临转身问道。他身后一个铺子前摆了四张桌子,坐着几个埋头苦吃的人。

  三白:“吃。”

  “去买吧。”

  三白接过做馄饨的大妈递过来的两双筷子,给云临一双后愤愤道:“我还以为你请我呢!”

  “她手腕上系了黑绢,明昭女人纪念亡夫要在手腕上带一年的黑绢,看她的样子也就二十多岁吧,手上的绢花又显老旧,最大的可能……”

  征兵。

  三白下意识地想到。

  云临温柔地笑道:“你觉得她要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会不会拿做衣服的剪子捅死我们?”

  “她想捅死的只有你。”

  “真是苦啊,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早早死了丈夫,可能还要养着丈夫的父母,铺子里也养不起多的绣娘,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好好的一双手上全是茧子。”

  三白一口一口地嚼着馄饨,半晌才道:“跟我们有关系么?”她看着云临,眼中毫无波澜。

  “没有,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在这儿泛什么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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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强行拉我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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