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之人
娄乙2020-10-26 14:363,423

  原相府的嫡小姐死了。

  这位小姐是原相与先夫人唯一的女儿,忠国侯府小侯爷的未婚妻,未来侯府的女主人,是霄城内家世地位最高的几位贵女之一。

  不过原小姐平日低调,甚少在城内贵女圈里走动,只听闻是个贤淑温柔的性子,被陛下指婚给应小侯爷,年后就要出嫁了,怎料竟死在了年前,也是令人唏嘘。

  尤其是她应小侯爷未婚妻的身份,给人添了不少谈资。

  “我姑姑家邻居的表侄儿在食味斋后厨做学徒,经常啊去给相府跑腿送菜送酒,跟相府的几个下人有几分交情。你知怎么的?他听相府扫撒的下人说,原小姐是穿着一身嫁衣死在湖里的!啧啧啧这寒冬腊月的,人都冻成冰了吧。”

  “好端端的一个大小姐怎么会落水身亡,这种有钱有权的大小姐身边会没个侍女跟着?还穿着一身嫁衣,你当时在讲话本子啊,别说笑了。”

  “还真不是说笑,相府自己都说了,这大小姐是失足落水,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此香消玉殒。”

  这人的意思像是得到了准话,茶馆里一时炸开了锅,纷纷扰扰好不热闹。

  有人喝了酒,醉醺醺道:“兄弟你怎么知道原大小姐失足落水啊?相府那说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如花似玉……怎么,你是见过原小姐?”

  方才说话的人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他扶了扶山羊胡说:“在下是锦绣坊的账房,常去原府对账拿定钱,原小姐内阁女子在下自是不曾见过的。不过在下见过先夫人,看诸位的年岁,应当是听过先夫人芳名的,曾几何时也是霄城人争相环绕的佳人,原相亦是龙章凤姿之人,这两位的生出的孩子相貌不俗,有何不对?”

  坐在暖炉旁烤火的一位老头耷拉着的脑袋抬起,喉咙里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十余年过去,哪有人还记得,这世道啊……”

  茶馆内静了下去。

  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汤放在桌上,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说:“你也说了,先夫人都走了十多年了,这位锦绣坊的先生,你还没说是怎么知道原小姐是落水身亡的呢!”

  “大家都知道锦绣坊是做布匹生意的,”账房先生抿了口热茶说:“相府的下人来定做白事的绸布,相府又无老者,在下多嘴问了一句,从他们口中知道原小姐意外落水身亡的消息,可怜原小姐二八年华,还未出嫁便去了……”

  “照你这么一说,应小侯那边也是难办,侯府跟相府名帖都换了,又是陛下赐婚,铁板钉钉的事,现在新娘子去了,应小侯爷的婚事,起码要耽误个两年了吧。”

  “再耽误三年也轮不到你家闺女嫁进侯府!”

  茶馆内哄堂大笑。

  一只手掀开了厚重的挡风挂帘,屋外的风雪随他一同涌入屋内,靠近门口的客人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吹了半身,骂了声脏话。

  带着幂篱的人道了声“见谅”,手依旧拉着挂帘。

  茶馆外风雪交加,地上的积雪冻得发硬,雪花从打开的门外吹进,坐在门口的客人忍无可忍,转过身去正欲开口,却看到掀帘子的那位手里拿了把剑。

  江湖人,客人悻悻转回了身。

  又一带着幂篱的人走进了茶馆,前来的那一位放下挂帘,寻了空位坐下。

  小二迎了上去,他笑道:“两位老爷是要酒还是要茶?”

  后来的那位开口道:“桂花酒有无?”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气不足,想来是身体不太好,小二在心里嘀咕着,心说这位若点酒点多了就说卖完了,千万可别喝出事赖给他们了。

  “桂花酒有的,您要多少?”

  谢容出声道:“煨二两酒。”

  小二松了口气,忙道:“好嘞,小的这就去。”

  “再来一碟云片糕。”云临说完后对谢容笑了笑,“师叔,我心里有数。”

  “你若心中有数就不应该在今日出来,天寒地冻地,”谢容不赞同说:“此事又与你无关。”

  云临拿起小二送到的一碗热茶,他将幂篱下的黑纱掀起,尝了口润了润嗓子说:“我知晓与我无关,只是想如果我那天出门见她一面……”

  会不会能看出原阮的不对,从而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原小姐自杀的第二日,云临终于通过天霄楼知道了她的名字。

  茶馆里的闲谈还在继续,他们大肆谈论着原相府嫡小姐的“死亡真相”,言语里皆是些令人发笑的荒唐臆想。

  “依我看啊,原小姐之死跟应小侯脱不了干系,应小侯爷少年英才,未及冠就官至三品,未来还有侯位继承,指不定就是哪个应小侯的爱慕者做的呢!”

  “我看未必,那原小姐不是死时着嫁衣吗?你们想想看,红嫁衣年轻女人,这是什么?这不就是厉鬼索命!”

  “说起这个,你们听过访月楼的那个本子没?这个原小姐平日也不怎么在外走动,这些天相府设灵堂吊唁,上门的没一个城内贵女!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哪有不爱出门的道理,指不定就跟话本里写的一样,珠胎暗结,显怀瞒不下去了。原相怕有辱家门,将这个不检点的女儿浸猪笼了!”

  “咻!”

  木筷斜插着穿破瓷盏,刺进桌中,刚还高谈阔论的男子让瓷碗的碎片砸了满脸,酒醒了大半,他惊惧地看着面前穿透了桌子的木筷,身躯僵硬。

  第二根筷子砸在了他的头上,男子顺着筷子砸来的方向移动视线,看到两个带幂篱的人。

  其中一人说:“逝者为大,原小姐清清白白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兄台何必毁人清誉?”

  男子顶着一脸的破口大气不敢出一个,他看了眼穿透了整张木桌的筷子,又看了眼桌上另一人腰间别的剑,心有余悸。

  “是是是我酒喝多了,”男子点头哈腰道:“说话不过脑子,小兄弟莫怪,原小姐在天之灵也莫怪。”

  云临点了下头,“还望兄台日后慎言。”

  他说这话时手里拿着一根木筷,打磨细腻的木筷在他指尖绕着圈,让一圈人都打了个激灵——鬼知道这根筷子能不能穿透人的脑袋。

  小二端着酒和点心颤颤巍巍地挪了过去,“客、客官您的酒、酒、酒跟点心。”

  “有劳。”谢容道了声谢,从钱袋里摸出铜板,“酒钱跟修桌子的钱,麻烦再拿一双筷子来。”

  小二摸起铜板数了数,乖乖放回去两枚说:“够了。”

  让云临和谢容闹这么一出后酒馆里的交谈声小了许多,没人再说原相府的那档子事。云临喝了热酒,只觉得热意从喉咙漫到了四肢百骸,他轻摇着头说:“幸而世人都以为虞公云游别国去了。”

  不然会有更多人去联想访月楼的话本子。

  谢容喝着酒,看云临尝了一口云片糕后又放下。

  云临嫌弃道:“难吃。”

  谢容放下杯子,“那边走吧,再晚一些便不合礼数了。”

  两人从茶馆出来,云临咕哝说:“那要看应兆走没走了。”

  原小姐身亡后的五日,云临决定前去吊唁,谢容放心不下与他同去,不料刚过巷口就看到原家大门前应兆一身白衣在门口与人说话。

  怕碰上应兆出事,云临提议去一旁的小茶馆坐一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一会儿应兆走了再去吊唁。

  谢容道:“他与原小姐是过了五礼的,只差迎亲上谱,现在替原家迎客守灵,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顺带留个痴情的名号,后几年也不用担心应侯催他娶妻了,多划算。”云临揉着自己手腕上檀木佛珠,叹息说:“连沈谦也没能查到,应小侯爷居然早和原小姐见过。”

  嘉山是天霄楼的地盘,上面出了原小姐这么一个危险人物,自是要彻查的。彻查结果便是,原小姐的母家表兄立志于学医救人,曾在霄城内开过一家医馆。医馆离应家老宅很近,天霄楼查到的消息内讲应兆常去医馆治外伤,而原小姐自幼与表兄关系亲近,这两人有很大几率在医馆碰过面。

  这位表兄早在昭泽之战开战后的第四年离世,原小姐后入嘉山时天霄楼的探子也就没往这方面查。

  “国巫非无所不能的神,是人难免有纰漏。”

  云临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他笑了笑说:“师叔,我并非此意,只是——唉,他还真没走。”

  原相府门口,应兆穿着白衣站在雪地里,不着甲后他显得文弱了许多,不像个将军了。

  谢容拍了拍云临的肩膀。

  “走吧,”云临玩笑般地说:“希望不会被赶出来。”

  应兆的确是代原相府迎客的,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声音也微有些哑,“两位是来吊唁的吗?”

  云临撩开幂篱下垂者的黑纱,露出自己标志性的翠色眼眸,“来给原姑娘上柱香。”

  他大病未愈,看着比应兆这个正牌未婚夫还要憔悴。

  应兆沉默了下说:“殿下大病未愈,不必勉强来。”

  “只上一柱香,算是谢过原小姐的……云吞面。”

  应兆侧了侧身子给云临让开路说:“灵堂往左走。”

  灵堂一共要设七日,第五天时该来的人早就来过了,毕竟原小姐一个未出阁少交际的姑娘,真心实意来祭拜她的人……少得可怜。

  云临和他说的一样,只上了三炷香就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应兆说:“我送送殿下。”

  这一日的风雪依旧很大,云临带的幂篱为他遮住了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应兆则全身暴露在风雪中,任由白雪侵染了乌发。

  “原姑娘是那日从质子府回去后意外落水的吗?”

  “不是意外,”应兆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黑绳,他一张口就被迎面扑来的风雪呛了嗓子。裹挟着冰碴的雪冲入喉咙,应兆剧烈地咳嗽,许久后他停下咳嗽后才道:“投湖,侍女被她支开了。”

  云临静默,片刻后说:“节哀顺变。”

  应兆微摇了一下头,他停住脚步,“风雪大,下官就送到这里,殿下上车回去吧。”

  一直跟在他们身侧的马车哒哒停下了,车夫放下脚蹬,扶云临上车。

  应兆转身往回走,漫天漫地的白茫之中,他的背影像是苦修的僧侣。

继续阅读:两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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