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临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他抬手按在三白肩上,手掌轻微地抬起又落下,安抚着三白即将崩溃的情绪。
“……连累师叔了。”云临气息微弱着说。
心悸,眩晕,呼吸不畅,恶心,毒发后的种种症状接二连三地在他身上显露,血腥味直冲喉咙,被他面不改色地咽了回去。
谢容说:“是我执意来此。”
“那就请师叔救我出去。”云临没跟谢容推脱,他清楚谢容的实力,也清楚他的品性,自己既然叫了一声师叔,那谢容就不会不管自己这个师侄。
就像他曾被顾长意牵连导致多年逃亡,却一直不曾与他分道扬镳一样。
癸十四点出了一个青年说:“他叫癸十三,轻功在天霄楼内是最好的。”
“你带着她。”谢容落手搭在三白头顶揉了两下,垂眸说:“相信师叔。”
云临站了起来,他现在这幅样子糟糕极了,小腿酸软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云临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湿漉漉的,有些黏腻,放下手一看满眼的猩红。
他想三白果然是个乌鸦嘴,这还是真是件大事。
思维断断续续,耳鸣愈发严重,眼前的人影逐渐扭曲,云临任凭自己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在他的思维自己早已倒下成了尸山血海中的一块儿白骨。
“我想,凌沁应该还没有能力跟天霄楼撕破脸,你们若失手便主动投降,只要等到沈谦回来,便可无碍。”
云临脑子不太清楚,忘了在外人面前称呼沈谦为国巫,不过现在没多少人在意这些。
“至于你,”他费力地光怪陆离一般的视野中找到三白的影子,“抓到你你就说自己是天霄楼的人,或者说自己鬼医……别哭了,哭得我头疼,身份越往重里说越好,活着是第一位的,懂吗?”
三白正拿衣袖拼命擦眼泪,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谢容撕下两条幂篱上的黑纱扎紧了袖口,一手拽起云临的手腕将他拖起,他环视了一圈暗卫,让其中一人去布置痕迹,三人跟在后边,另两人伪装成云临。
嘉山只有这么大一点,凌沁带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他们把嘉山搜查一个遍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几个暗卫对嘉山的熟悉。
“嘉山东面连着的山叫齐云山,原是国巫用来培养枭山间作战的地方,有暗道,能直通枭的驻扎地。”癸十三看向云临说:“枭是不会违背国巫大人命令的。”
三白被癸十三拖着,风把眼泪冻在了脸上,她僵着脸声音有些尖锐地问:“既然没有背板,那他们为什么今日没有守在嘉山?你们的皇帝在这里……”
谢容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左前听脚步有五人。”
三白不说话了,她空出一只手搓掉了眼角的一层冰碴,被萧木拽着躲在了山石后,听到谢容密语传音——“让五人同时失去意识,否则一旦有人释放出信号,后果不堪设想。”
三白跪坐在一旁,她的衣服让一路来的荆棘勾烂了不少,布料让天霄楼的暗卫捡走做起了伪装,身上被草叶割破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风一刮简直能把骨缝都冻上。
她倏而明白了为什么云临一直说要回荒泽,他们在这里格格不入,凌沁要杀的人只有云临,其他人她自会网开一面,而谢容他们也不会对明昭的士兵下死手,即便那些士兵会醒来,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这种默契残忍到让她不寒而栗。
三白愣神间谢容他们已经敲定了袭击计划,动手之前一直沉默的萧木伸手摘掉了她脸上让血粘住的草屑,刺痛感让三白抬起了脸,她木木地望着萧木,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道:“……小心。”
事实上三白的担心有些多余,有谢容这个熟手在,那些尧羽卫被卸掉了关节,搜走了所有武器和烟雾弹,甚至连衣服也被扒了——
“衣服有点紧。”
“这鞋味儿太重了。”
“扔远点!!!”
几个安慰扒光了尧羽卫的衣衫换上,谢容看了眼自己显眼的白发,又看了看明亮的天色,摇了摇头说:“往往都是月黑天高杀人放火,大白天真是难办。”
他口上说着难办,卸人下巴拆人关节的事却做得极为利落。谢容在尧羽卫身上找到了乌头碱的解药,扔给三白问她有没有用。
三白把手擦干净了些,把解毒的药丸倒在掌心问了问,自己又服下一颗等了会儿才将解药给云临喂了两颗解毒药。
她终于认知到自己的羸弱,如砧板之鱼,任人宰割。
那些暗卫还在清理痕迹,彼此之间交流之用几个简单的手势能完成沟通,三白看不懂,心里愈发忐忑。
生命的前十七年里,她受师父师娘庇佑,受云文载庇佑,受云临庇佑。安安心心地躲在其他人的后面,任由别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只是世道飘摇如此,吹倒了挡风的伞,让她在仓促间暴露在风雨中。
“走了……你别怕。”
萧木握住了三白的手腕,一用力将她抱起,伤口蹭过布料发疼,但很快就消了下去,三白冻僵了的身体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这人身高出众的很,癸十四他们从暗卫身上扒下的衣服往他身上试都没有试,三白站直了也才到他胸口,被他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只。
有暗卫看了过去。
萧木解释说:“她刚刚崴着脚了,赶路很慢。”
三白确实崴了脚,但不代表她能接受萧木用这种抱孩子的方式抱着她,她小声说:“能不能背着?也方便一些。”
“万一后背遇袭我来不及护你。”
三白一怔,咬紧了嘴唇,她低着头眼圈又一次红了。
后面的路上他们又遇见一些尧羽卫,大多是有惊无险,然而就在即将抵达嘉山与齐云山相连的山谷小道时,一支破空的长箭尖啸着从斜侧袭来。
谢容的反应很快,剑尖绕着长箭化去力气,让那支箭轻飘飘地插入树叶堆中。
应兆朗声笑道:“依照本侯看,这善水剑法当真是明昭第一剑术,是吧?谢真人。”
谢容收了剑,他慢吞吞地问:“小侯爷什么时候继得爵位?谢某竟然不知。”
“出家之人不好好寻仙问道,掺和进这劳子事作甚?”应兆甩了甩手,伸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长箭拿在手中,也不恼,“谢真人,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何必为了这么个敌国质子与我、乃至与陛下为敌呢?”
谢容往左挪了两步,把云临完全挡在了身后,他这个动作让应兆面色沉下,手里拿着的箭也搭在了弓上。
“因一己私欲不顾两国邦交,到底谁才是愚钝之人?”谢容冷下了声音,衣摆无风自动,眨眼间剑光已之,应兆长箭尚未出弓便被迎头而来的剑意逼得直退。他到底才十九,内力外功都比不得在江湖成名多年的谢容。
剑如沧海,气势盛大无边无际,应兆招架得十分狼狈。而一旁的士兵完全帮不上手,谢容手里的剑太快了,寻常人连他的动作都看不清,更别提应对了。
“任意妄为……不论后果,只贪一时之快,难道不曾想过若战事再起,百姓要如何吗?!”
应兆听完了谢容的训斥,表情变得无比古怪,“未经他人苦,何劝他人大度?你们青鱼观是出世之人不上战场,落了个‘小桃源’的美名,可在桃源之外,死掉的百万冤魂,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那些战死的士兵,被战场牵累家破人亡、易子而食的百姓,那些只剩一人独活的战争遗孤,凭什么不能恨?为了“大局”,为了“天下”,就得忍着自己丧失至亲的痛?
谢容嘲道:“所以你们的复仇方式就是杀掉一个无辜之人?”
语音落罢,谢容看也不看一剑向左削掉射向云临的箭,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用剑鞘敲晕了应兆,同时拎着应兆的领子往云临那边扔去。
正围攻云临一行人的士兵眼看一个将军被扔了过来,急忙收了攻势避免误伤。谢容足尖掠地,抓起云临翩然而过。
尧羽卫群起而攻,谢容借山中枝叶顽石的阻挡轻松抵挡,三白看在眼中,十指尖尖抓紧了萧木的肩膀。
萧木抱着她躲在山缝之中,听到她说:“车轮战……师叔迟早会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你们不杀这些士兵,这些士兵对你们却是下死手。”
她语气里带怨,萧木静静听着,目光有些暗淡。
与癸十四十三这些自小在天霄楼长大的人不同,萧木是在战后被天霄楼招进楼内做侍卫的,他原是跑镖的镖师,子随父业,自小练刀。十一岁时父母护镖意外身亡,他便跟着一群叔伯在镖局长大,战争开始后他帮忙在各地间运输粮草,由此与枭骑结缘,战后到天霄楼帮忙做事,属于随时能离去的“自由人”。
他自小随父兄出行护镖,足迹遍布多国,见多了人情世故,也深知战争的发起不在一人一事。所谓荒泽皇子,不过是战争的牺牲品。
可谁又不无辜呢?扯进家国与人情之中,种种纠缠早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愁丝,再执着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萧木挥刀挡掉飞来的乱箭,蓦然一顿,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