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从脖颈处擦过,云临被癸十四按住肩膀向下压得一个踉跄。余光中原小姐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只剩一道幽芒再次袭出。
那刀的刀柄处连了链子,弯刀勾住人的脖子再用链子一绕,被割断脖子便是眨眼间的事,癸十四低声道:“不止一人。”
他话音刚刚落下,一个灰衣人就从斜侧冲了出来,手中握着把斩马刀,朝云临当头砍下。
癸十四腕上绑的短刀出鞘,硬生生将砍马刀挡下了,同时躲藏在附近的天霄楼其他暗卫也纷纷跃出,对上了暗处伏击的敌人。
“何人敢在御前动兵!还不速速将此贼人拿下!”
暴呵声从后方袭来,伴随着刀剑相撞的声响,云临被暗卫拉了一把躲开刀尖。
情况紧急,暗卫下手失了轻重,这一拉差点把云临手腕拽脱臼了,但他却完全没顾及上疼。
凌沁居然在嘉山!
刚刚袭击的灰衣人眨眼间没了踪迹,一队持枪的军士冲了上来,进攻猛烈异常,招招都是奔着要害去的。
云临捂着颈侧,语速极快,“下山回楼里,不能留人否则会生他患,别走秘道,嘉山守备军有问题,要么有人叛变要么被安插进来了人手,想办法通知先生和三白——十四,走!”
信号弹冲天而上,一道红烟醒目地出现在山上的空中。云临来之前所布置的一切都派上了用场,尧羽卫的精兵根本不是天霄楼暗卫的对手,凌沁在后面黑了脸,她怒道:“沈谦!”
暗卫聚拢,将云临护在中央,癸十四与甲三对视一眼,一人抓住云临的一条胳膊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葫芦瓶子拔了软塞,旋转着从山崖下仍上,随着癸十四的一声“闭眼”,迷烟四起,天霄楼的暗卫没了踪影。
凌沁抬手用袖子挡住眼睛,等烟雾散去她提着裙摆快步跑到崖边,斜坡上的灌木折断痕迹严重,凌沁冷声吩咐:“追!天罗地网已下,我看他要如何逃命!”
应兆拿着手中的刀,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他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陛下,我们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下查内务这种理由拖不住枭太久。”
凌沁装没听见他的话,她面不改色地继续吩咐:“虞阁老那边布置人多一些,下山的每一个条路都看严了,去天霄楼的路十步一岗严盯死守,宁可误杀也不能放过!”
“是!”
“两万尧羽卫。”凌沁轻声道:“想必不会让我失望吧?”
应兆不言不语,他觉得凌沁是不疯魔不成活了,嘉山是天霄楼的地盘,山脚处就是沈谦的大本营,她偏得在这里下手。
“寡人也不想在此地下手,可国巫——”凌沁提起暗红的绸裙,歪了下头说:“一个月时间将南境几州查了一半,应兆,他就要回来了啊。”
“你看他留了那么多人在这个荒泽质子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荒泽的国巫呢。”
应兆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重重一声跪在凌沁身前,“陛下息怒。”
凌沁站在高处,她抬头望着放佛被水洗过一般的天色,继续说:“天霄楼培养出的暗卫都是一等的好手,寡人还在做公主的时候沈谦借过我一个人,护着我从幽燕一路回到霄城,风餐露宿,遇见过劫匪也遇到过狼群。那一路可真远,好像一路从冬天走到了春天,他也——死在了春天。”
“入天霄者抛却前尘不问后事,他告诉我他叫十四,我问他真名是什么,他说没有。天霄楼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有十个十四,我刚刚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名字,便想起了故人。”
她的自称不知不觉从“寡人”全变成了“我”,凌沁闭了下眼睛,睫毛轻颤着,她呼了口气,“他是死在荒泽一支骑兵马蹄下的,我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就被带走了。马蹄踏碎了他的骨头,荒泽的蛮兵用刀尖穿透了他的心脏,血快溅了有半人高,像泼墨一样。”
应兆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缠着的那条黑绳。
凌沁大笑了起来,“多可笑!多可笑!那些和他名字一样的人,却在为害死他的国家的皇子拼命!”
云临无不无辜?无辜,可凌沁不在乎这份无辜,她自己也是无辜之人。
在每一个夜幕深邃银河倒垂的夜晚,她蜷缩在篝火旁睁着眼睛不敢睡去,生怕从哪蹿出来一条野狼咬断她的脖子。她听到十四的呼吸声与添柴的声响,一点点平复下心跳,然后用手指勾着十四的衣角睡过去。
她的母妃,为了保护她被叛军捅穿胸腹的母亲,独自守城被万箭穿心的姐姐,被荒泽人砍掉头颅的兄长。一张张染血的面孔,午夜时分交替出现在她的梦里,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凌沁有多盼着云临死呢?
从她知道沈谦将云临带上虞居的那一刻,从她探查到原小姐荒唐的自杀原由那一刻,从她清楚应兆的爱人死在战场的那一刻,她就策划起这场棋局。
其中虽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总归维系在偏差值以内,凌沁悠悠转身,抬步往后院走去。
应兆等她离开后一翻身坐在了石头上,在偏房内躲避良久的原小姐踱步出门,低头看着应兆说:“与虎谋皮。”
“阮娘,你刚刚那一声不该说的。”应兆抬起眼睛,他的眼形是不太标准的丹凤眼,眼尾走势略有些向下,削减了咄咄逼人的锐气,笑起来时有些邪。
原小姐闺名原阮,原家与应家互换了名帖,应兆知道她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应兆说得是那句“殿下未必有机会回去”,她这一句话提醒了云临,给了他反应的时间,导致他们没能做到一击必杀。
原阮神色淡淡,“我倒以为那句话迷惑了敌人,不然以天霄楼暗卫的本事,你的人还没摸过去就被发现了。”
啧,胡搅蛮缠的功夫不错。
应兆拍了拍衣摆上的灰,他单手撑着膝上,问原阮,“你怕吗?”
“什么?”
“若是云临今日没死,一手将他骗上嘉山的你,想过后果吗?”
原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两万尧羽卫是吃白饭的吗?”
应兆愣了一下,他道:“刚刚手下留情的是你,现在想让他死的也是你,你们女人怎地都这样善变。”
“开弓没有回头箭,”原阮答道:“无论之前怎样,现在我只希望他死在今日。”
“自是原小姐的请求,应某自当全力以赴,来人,取我的弓来!”
×××
“我的确运气不佳。”云临低声说着。
“闭嘴!”
三白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偏叫那人皮面具挡着,看上去十分滑稽。
她从斜坡下来时连滚带怕的,发髻散了一半歪歪斜斜地垂在肩上,蹭了一堆杂草在上面。一双手上沾满了泛着乌色的血,不停地打着颤。
癸十四内疚地站在一旁。
他们带着云临从山上撤下,兵分两路,一路伪装成云临东拐八绕吸引追踪,一路去了早先在嘉山围猎时的陷阱等候联络天霄楼。
半路的时候正巧遇见拎着三白一路杀出重围的谢容。
他们这边一身狼狈,谢容连幂篱都没有乱,轻飘飘地落在了众人跟前。
谢容不愧是当年腥风血雨里历练出来的,反追杀能力强到离谱,遮掩气味踪迹的小手段精妙绝伦,把专业做这些的暗卫都比下去。
正当暗卫们为找到三白谢容松了口气时,三白却发现了不对——被癸十四和甲三夹在中间的云临脸色惨白如纸,脖颈一侧鲜血淋漓,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色。
除了脖颈处的伤外,他的手臂小腿也有多处划伤,但都不及颈侧的那一道要重。
云临垂着眼帘,他疲倦说:“莫要担心,割在脖子上的伤既然当时没死都不是大事,只是看着吓人。”
三白气急败坏:“我知道伤口不深,但你知不知道他要是再用点力,你的脑袋就直接跟脖子完全分离了,这么长一道口子,还用了毒,离心脏那么近,你要我怎么不担心!”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流到了嘴唇缝隙里,又汇聚在下巴滴落到手背上。
云临手脚发凉,头也有些昏沉,他对三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说:“你再大声把追兵引来了。”
三白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颤动地更厉害了。
“一开始的那些人下了死手,却没能一击毙命,后来便干脆借一句御前行刺来治罪,只要能离开嘉山,凌沁便无法光明正大的搜捕。”
一长串话说下来云临有些气不足,他话语稍顿了顿,攒了些力气后接上说:“但也不排除撕破脸的情况,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撤进天霄楼。”
谢容正在拿树叶擦剑上的血,他将剑收到了剑鞘里,摘下幂篱扔到地上说:“这里是嘉山的背处,天霄楼在嘉山之北,路上人必然不少。”
云临低下头,闭着眼睛。
三白去摸他的脉,微弱的很,她哆嗦着身体说:“我不管路上有多少人是从正面杀出去还是怎么走,但他现在必须得赶紧出去,刀锋上沾了毒,是乌头碱。”
云临是身中多种剧毒不假,那些混合起的毒素破坏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需要长年累月的服药,乃至服毒。
但那些毒是鬼医多年来慢慢让云临服下的,小心翼翼地在天平两端增加筹码,这种平衡使得他活了这么多年。
现在天枰的一方让人猛地压下了砝码。
三白忽地伸手抓住谢容的袍角,她哽咽说:“师叔,你带我们出去好不好?云临现在拖不了。”
谢容看向癸十四,“你们中谁的轻功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