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露心意
娄乙2020-11-23 10:423,327

  第七次第八次——不用再数了,再数下去算不得重逢。

  第无数次坐上天霄楼的马车后,云临麻木了,他顺手从甲十五手里接过自己常喝的药茶喝掉,掀开挂幔,深吸一口气道:“我错了。”

  国巫大人不动如山,手里捧着书眼睛微微抬起,似是真的不解,“何错之有?”

  云临心说我哪儿知道,他面上装的乖,一双略圆的翡翠般的眼眸看向沈谦,他放低了声音道:“与大人置气。”

  他们两个重逢后生疏是因分离四年甚少交集,甚少交集的原因则是当初沈谦许诺过云临要在朝元二年处理完南境事宜后回霄城,却因南境局面复杂,秦城为转移他的视线在西境挑火。沈谦快刀斩乱麻以暴制暴按平了南境,马不停蹄去处理临天山的叛族,一连串又跟守山族牵上关系,守山族的人原只是供出了叛族秘法的软肋——他们之前就被叛族供出来的,彼此出卖扯头花。

  与守山族密谋过程中沈谦意外发现他们那里有渡胥提到的一味失传的药,随即写了个名单寄给渡胥,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守山族承诺交出所有药物奇宝与族中秘术,代价是放他们族人以自由。

  而这个时候,沈谦接到了渡胥的来信,他们之前盲目所制成的救命药物,后遗症大的难以想象。

  守山族族长倔得很,秘术沈谦可以学,但是不能拿走,可以教给别人,但必须教全套,不然只学皮毛容易出事。

  国巫大人一开始听了之后冷笑着把人关地牢里了,收到信后亲自去找族长道歉,族长不跟他计较,帮他一起查了典籍,最后抓着胡子说:“问题应该出在长松玉上,这东西是用来做静心丹的,好修无情大道。现在你们用它当药引做成抑毒的救命药,问题不就出来了吗?大喜大悲使得药效减退,药效减退,那毒不就发了吗?”

  沈谦让他两个问句问得头疼,副官又蹬蹬蹬跑进来说今年天寒又打了丈,粮草不够吃,晋北王派人问咱们要不要做个生意。

  种种意外下导致沈谦失约于云临。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得耽误的时间太久,沈谦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拖成了今日的局面。

  还在临天山的时候丁一在信中询问过此事,称她不解为何一封信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沈谦会搞成这样?

  北地,叛族,寻药。

  每一个理由都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到沈谦总觉将这些理由付诸于笔下对云临太过于残忍。

  沈谦不知该如何落笔,云临和过往交好的友人都不同,从荒泽来的时候他才十四岁,能算得上一句“孩子”。沈谦想想自己十四岁的样子,下意识把云临代入进去了。殊不知云临从小在荒泽皇室那个环境下长大,心性远比他十四岁的时候要成熟。

  在天霄楼的那一段时间国巫大人每日都在想这个隐患要怎么处理,没等他想清楚,那个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一点就通的少年凭着自己的本事一点点地让沈谦放下了提防。

  去嘉山将他引见给虞公时还不觉,在南境知道凌沁对他下手时震怒也不觉,一直到在朝元二年年关回城,第一件事去了质子府,沈谦终于发现自己对云临有多纵容。

  他看云临太复杂了,需要报还的恩情、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政见相合手段类似的惺惺相惜、对他命不久矣的怜悯……诸此心绪,赞扬警惕喜爱厌恶,一样一样加起来太重了。

  重到他想清后毫无防备地向云临袒露了过去,那是他为数不多地美好的记忆。

  然,他们只会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云临注定会回到荒泽。

  沈谦给自己找足了不去联络云临的借口,从他此先数次回到霄城,都要避开云临就可看出。

  直到在月满西山的重逢。

  小哑巴从三楼落下停在他的手上,云临从内楼下来走到他的面前,沈谦忽地就心软了,心里的千愁百绪化成一句“长大了”。

  确实长大了,他曾悉心教导过的少年长成了他期待的模样,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是这些,你无错,”沈谦说:“是我失约。”

  云临有些累了,他不看沈谦,手指用力握着茶盏。

  “是我的不是。”

  道歉的人颠倒了过来,云临听罢后脸色却没见好。

  他知晓沈谦是想将这些年的事揭过,以后大家恢复从前相处——凭什么?

  殿下春心萌动萌给了瞎子,他曾满心期待,也曾因眼前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四年前他烧掉问沈谦何时归矣的信,只收到他要留守临天山的消息,过往好似他做过的一个梦,梦醒了沈谦就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国巫。

  失约就失约,不解释就不解释,殿下也不是没脸没皮死缠烂打的人。

  可既然当初不回来不解释,现在为何又来与他玩偶遇的戏码?

  三两句就想一笔带过去?

  云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咬着嘴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如果他真的只将自己放在受沈谦照庇的小友,他会很轻松地接受沈谦来之不易的道歉,笑眯眯回一句大人说笑了,这没什么。

  可他不是。

  “你怎么了?”

  沈谦敏锐地发现了云临情绪上的不对,伸手去拉云临的手腕,他厉声道:“别想了,注意你的情绪。”

  云临用力挣脱出手腕,他靠在马车的车厢上,对沈谦笑了起来,他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殿下许久未这么笑了,嘴角向上扬起,眼神阴沉又偏执,他满是恶意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软,尾音拉得略有些长,“我在想你啊,尤其是在夜里,总是在想你。”

  自变声期结束后云临的声音便不复之前的粗哑,微沉,刻意压低拖长尾音时听着极为暧昧。

  沈谦直觉不应该让云临继续说下去,要么说国巫大人冷漠无情,他出手欲点云临的哑穴。不巧云临这些年武学从未疏忽,车厢内地方又太过于狭窄,哑穴没点成还被人抓住了手。

  云临将沈谦的手拉到自己的嘴唇边,灼热潮湿的气息喷洒在他的指尖上,沈谦不适地往回抽手,不想云临顺着这股里力气直接倾过了身子。

  “你不知道吗?”云临几乎是咬着沈谦的指尖说话,国巫大人额角青筋直跳,他呵斥道:“放肆!”

  云临却笑,“我是放肆了,你要如何?打我吗?”

  沈谦:“……”

  他要是下的去手刚刚云临抓住他的那一刻就动手了。

  他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个,沈谦心情微妙地走了下神,他头疼地看着云临近在咫尺的翠色眼瞳,说道:“你冷静些,念两遍清静经。”

  云临想如果不是顾忌着他的情绪,沈谦早把他扔下车了,你看这个人,对他这样温柔,又这样狠心。

  隔间外的甲十五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他在想现在要是把自己敲晕跳下车,等一会儿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云临抬手去碰沈谦的脸——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沈谦忍无可忍,他反手抓住云临的手臂将他按在了马车中间的矮几上,云临被迫躺在木几上,他碰倒了茶壶杯盏,略有些凉的茶水倾洒到桌上,润湿了肩颈。

  “闹够了没有。”沈谦冷着声音说。

  云临仰着脸去看沈谦,国巫大人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他眉头紧锁着,神色很难看。

  “没,”云临眨了一下眼睛,他仍是笑着的,“我想你了四年还要久,只这么一会儿,怎么能够?”

  沈谦有些不敢置信,他的手按在云临的肩颈处,手掌下能感受到坚硬凸起的骨骼,和隔着数层衣料都无法遮掩的热意。

  “我们才认识五年。”而其中真正相处的时日还不满一年。

  云临依旧躺着,他这个姿势委实不舒服,茶几的边缘处正硌着他的腰,他轻眯了一下眼睛说:“一见钟情啊大人。”

  沈谦不信这玩意儿并愈发觉得云临是脑子坏了。

  眼看国巫大人有手动将他回炉重造的意思,云临说道:“你不信,是因为你认识的人都是日久生情对吗?”

  “凌霄钟周,应兆重严——”

  沈谦心神剧震,他手指轻颤着,按在云临肩上的手好似按在铁烙上。

  云临躺在茶几上没动,他抬起一只手抹掉方才溅到下巴上的水,继续说着,“我自幼在荒泽长大,南风盛行,长春院声名远扬。来明昭后却发现此地似乎从未有分桃断袖之事,沈谦,你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觉得很有问题吗?”

  外间的甲十五瞳孔地震。

  沈谦沉默片刻,他声音干涩着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得知你的两位旧友曾心悦彼此吗?你忘了我现在住在哪,质子府里到处都是痕迹啊。梅林里的秋千上刻有‘平成十七年 周赠予霄’,有一间侧院更是名为‘忆周’,书房里的兵书上有一页写满了钟周的名字,和院名‘忆周’的字迹是一样的,你也曾告诉过我,凌霄酿酒失败,钟周不忍他难过,偷偷替换了他埋下的酒。”

  这些只是云临在质子府住了四年发现的冰山一角。

  “至于应兆,军营里全是男子,他情人死在战场——带个黑手绳守孝能是给谁守,这事是你我当初一起调查的,那个人正是原阮的表兄,尧羽卫里的军医,重严。”

  沈谦松开了手,他眼睫轻颤了两下,视线掠过云临的眼睛又收回停在自己的膝上,他问道:“哭什么?”

  云临擦了下眼角,微凉的水在眼尾抹开,在桐木灯下晃出明艳的金色。

  凌霄于饶城万箭穿心战死,次年同一个地方,钟周也于饶城身亡;应兆的心上人同样死于战场,死于一场由荒泽人故意制造的瘟疫当中。

  他在哭什么?

  哭世道让人生死相随,哭战争让人阴阳两隔,亦或是在哭他自己,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生长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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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强行拉我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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