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
娄乙2020-10-16 09:223,330

  天晴的那半日好似幻觉,当夜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溅落在庭内的残叶上,滚入了梦中。

  雨连着下了好些天,云临便每日醉生梦死地活着。

  他白日躺在窗前的榻上听雨,屋里烧了地龙暖和,他便只穿着件单衣,领口的盘扣松着。手指搭在窗台上,半阖着眼,吩咐人去勾栏里给他请个唱曲儿的姐儿回来。

  多亏应小侯爷来的那一趟,质子府现在的下人怂他怂得很,乖乖巧巧地给他请了个吹拉弹唱的草台班子,每日就在暖阁外的小隔间里给他唱曲儿。

  三白问他:“隔着堵墙,你是怕他们从琴里掏出把剑来砍你吗?”

  殿下横卧在榻上,线条从肩到腰落下,再上滑到胯骨,成峰成岭,好不惹眼。

  他披散着长发,懒声道:“朦朦胧胧混着雨声,不觉得惬意?”

  唱曲儿的歌伎的声音悠扬婉转,“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支开的窗户外雨珠落在屋檐上,声音清脆,伴着曲子,三白停了声,一曲终了,她道:“你可真会享受。”

  云临伸出手接雨,长发垂落在脸侧,末梢微卷着,衬得眉眼清隽深邃。

  三白伸手撑着扶手坐在长榻的靠背上,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上,竟发现他的脸有些陌生。轮廓较原先长开了许多,没那么稚嫩了,看着是……郎艳独绝。

  “可惜下的不是雪。”云临收回了手,宽袖被风吹得凉津津的,有些冷,他看向窗外的眼神深郁,是一种三白形容不出的情绪。

  她道:“我听府里的人说再过半月明昭就要下雪了,不过你在荒泽十多年半数时间都能看得见雪,至于这么期待吗?”

  殿下哪是在期待雪,他低笑,道:“是啊,期待极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歌伎的声音伴着月琴,混着雨声,悠悠传了半个质子府。

  几墙之隔外,细雨无边,蓑衣客牵着匹马,客客气气地叩响了质子府的大门。

  门房拉开门抬起眼,“您是”

  余下的半句话卡在了喉中,门房瞪大了眼睛,看着来客年轻俊朗的面容与那头全白的发,惊地不知要说什么。

  来客抬了抬斗笠温声说:“在下青鱼观谢容,受国巫之邀来教殿下习武,这是国巫给鄙人的聘请书与信物,劳烦这位小兄弟通传一下你家管家。”

  门房呐呐说:“先生稍等。”

  接着他咣当一声关了门,拿起伞撒腿往府里跑,等到了内院,他喊道:“丁五姑娘,有个道士拿着国巫大手信上门了!”

  ×××

  丁五踩着月琴的曲声进了暖阁,她一眼瞧见云临,让那模样晃了下神。丁五低下头,恭顺道:“府外有位自称青鱼观谢容的道人来访。”

  云临从榻上起来,他拢了拢领口问:“身份无碍?”

  “比对了聘请书与信物,确实是国巫大人的亲笔。”

  云临踩上木屐,拿起了围屏上搭着的外衫,边系腰带边道:“将人领到前厅上茶,然后收拾间大一点的院子出来。”

  三白好奇问他:“你还没见过他人,就准备要他留宿了吗?”

  “我听师父说起过他,”云临将压进衣领的头发拉出,对屋中侍奉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梳发,他边回忆边道:“他原话是这么说的:‘你小师叔天赋极佳,从小养在山上,性格单纯不谙世事,你若遇见他必要以礼相待,不得怠慢’。”

  三白掏了掏耳朵,诧异道:“我没听错吧,就顾长意那个刻薄性格,居然会夸人好?”

  云临的武学启蒙先生顾长意,剑法出挑,说话的水平也很出挑,一张嘴能把死人气活了。三白就是跟他学的轻功——没继续往下学是因为顾长意天天说她的轻功用的惨不忍睹,蛤蟆都跳的比她好看,出去别说是跟他学的,丢人。三白气绝,差点没往他杯子里下毒欺师灭祖。

  那时候三白年纪还小,被顾长意损的直哭,教她医药的大师父把她带了回去,哄她说顾长意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咱不学武了,学医,师父不骂你。

  现在回想三白仍忘不了那时候的悲愤心情,她“腾”地站起来说:“我要去见见这个谢容。”

  云临正弯腰穿鞋,他好声好气地劝着三白,“你冷静些。”

  三白伸手按着额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她闭着眼背了一遍莫生气,接着嘴一扁眼圈就红了,“他凭什么骂我啊。”

  顾长意那张刻毒寡情的嘴说起人来当真是要命,不过殿下能比他更尖刻,两个人半斤对八两,几年师徒做下去勉强相安无事。

  三白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忽然就哭了,她抬手抹着眼角哽咽说:“他还说师父没用,鬼医都是骗人的。”

  云临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别哭啊,你最后不是给他下了一堆药整回去了吗?他那段时间都不敢吃饭。”

  三白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抽了抽鼻子,咬着牙说:“活该他四十岁了娶不到媳妇,大徒弟叛离二徒弟失踪,谁能受得了他。”

  云临欲言又止,犹豫要不要告诉她顾长意不娶妻是因为他认为情爱影响他修行。

  算了,谈顾长意伤感情。

  云临拿罗帕给三白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别把他当人看。”

  三白眼泪收了回去,她一低头看到云临衣襟上洇湿的小块儿布料,脸一红,不好意思道:“这几日下雨不见晴,我心里难受,一时没控制住——”

  她突然停住了,她觉得难受,是因为质子府压抑沉闷,所有的人都谨小慎微地戒备着她与云临,是因为远离故土思念亲人,是因为知晓自己的情爱注定没有结局。

  那与她承担一样的痛苦,直面压力的云临呢?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翠色的眼眸跟没有血色的嘴唇,差点又哭了。

  云临被她弄得头大,刚哄好了怎么看着又要哭了?他拉着三白的手臂出门,将她扯到守门的萧木面前,吩咐说:“让她别哭了。”

  三白含着眼泪措不及防跟萧木打了个照面,她愣了两愣,回头小跑追上云临,气急败坏:“喂!”

  云临笑着把她拉到了伞下。

  三白抹了下眼角,嗔怒:“你好烦啊。”

  “走了,去看看谢容,我现在对他好奇的很。”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顾长意那个刻薄鬼对他赞赏有加,让多疑的沈谦信任他请他来质子府教他习武。

  他是三头六臂还是手眼通天?

  云临一路想着,踩过积水到了前厅。

  他隔着很远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人,那一头银白的发醒目得很。

  “咦?”三白瞧见了人,有些惊讶,“少白头还是走火入魔?”

  谢容穿着烟灰色的道袍,腰间别着一把剑跟一个葫芦,衣着打扮像个落魄清闲的云游道人,他听到了三白的声音转过脸,起身笑了笑说:“二者皆有,贫道这厢有礼了。”

  云临行了个揖礼说:“谢师叔。”

  谢容眨了一下眼,从怀里掏出了个小锦囊,他拿在手里跟云临打商量:“能不能直接喊师叔,把‘谢’字去了?听着怪怪的。”

  没等云临回答,他把锦囊递给云临,“给你的见面礼,晚了几年,现在送应该也不迟。”

  云临接到手里隔着锦囊揉了一下,圆的,可能是个剑坠儿。

  “多谢——师叔。”

  云临觉得这个断句有点怪,他笑了下,看到谢容也笑了。

  他们内家功夫练的好的人都不显老,谢容也是,皮肤细致相貌齐整,笑起来温润如玉,偏生得一头白发,让云临只能用“人间的仙”来形容他。

  寒暄够了,谢容切进正题说:“国巫写信与我让我来教授你强身健体的武艺,青鱼观有一套锻身温骨的剑法,不知你师父是否曾教于你?”

  云临看了眼三白,转过脸对谢容诚恳说:“不曾,师父只传授我了心法。师叔有所不知,我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服药,小时候筋骨弱,师父道学了剑法也无用,便没有教我。”

  三白在心里给他鼓了个掌,不言自己对顾长意不满,单纯描述顾长意的所作所为,看谢容会怎么说!

  哪想谢容直接道:“师兄他向来不会说话,你不要听他的。”

  三白呛了一下,看谢容的眼神古怪无比。

  顾长意在背后把谢容夸出了朵花,谢容在背后这么说他?

  谢容四平八稳道:“早些年我与他一同游历,他只要一开口就必然惹上仇家,牵连我一起逃命,我们的武功在那一段时间突飞猛进,从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弟子跻身一流。”

  这下连云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白由衷说:“你居然没打他。”

  谢容沉痛道:“打了,没打过。”

  他是真的下手捶过顾长意,不止一次,每每都是被追杀到精疲力尽,他跌坐在荒草堆里,连火都不敢点,全身仅剩的力气都用来捶顾长意。顾长意会扯绷带给他包扎,然后跟他道歉——道歉道的每一点诚意,他下次绝对会再犯!

  “噫,好惨。”三白同情道。

  谢容跟着说:“谁说不是,摊上这么个师兄我好惨。”

  云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三白,感觉他们找到了共同语言。

  三白抹抹眼角说:“他之前骂我轻功学的不如蛤蟆。”

  “他之前说我一个师姐耍剑像是在杀猪,”谢容困惑道:“他怎么就长了张嘴。”

  三白放下袖子,摸了摸脸颊,“我给他下过哑药,那几天我感觉神清气爽。”

  谢容:“……”

  谢容:“做得好,药还有吗?给我点。”

  三白“噗哧”一声笑了。

  “他这人从小就不会说话,师伯也头疼的很,”谢容和悦道:“很多时候他的话你们随便听听,不必放在心上,听他说话不如去听戏来得好听。”

  刻薄鬼也难耐不听他说话的人,谢容就是这样的人,旁人说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如清风过明月,不留一丝尘埃。

继续阅读: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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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强行拉我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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