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山
娄乙2020-12-24 11:003,259

  天霄楼过去什么事都干,战场杀人、看家护院、走商买卖、打探消息、毁尸灭迹堪称万能,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月满西山”,打算做些正经买卖。

  古希舟为此十分忧愁,他们家主子过去是执掌朝政手握重兵者,现在跟荒泽质子跑了要去给人家做“皇子妃”,手上没人没势可不行,普通的买卖也撑不起脸面,万一被人瞧不上怎么办?

  古大人头发让自己薅了不少。

  沈谦不甚在意,他自继任国巫一位时就想到有这么一天,早早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不过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机会,松散过了头,看着像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人,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让天霄、月满西山的人很是担忧。

  云临不至于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心里有愧,对沈谦是予求予给,国巫大人为此有些头疼。不得已恢复了过去的作息,一大早把古希舟叫上楼道:“何不以宗门行事,分堂而立,与过往无所差。”

  古希舟:“大人您为何不早说?”

  沈谦微蹙眉,他道:“让你们多休息一段时间,不好吗?”

  古希舟:“……”

  吓都吓死了,忽然知道陛下要对国巫下手,忽然知道国巫打算诈死,忽然知道国巫要烧天霄楼,这些天各地部署的信件多如春之柳絮,快把他埋了。

  在天霄楼留守的那些人也好不到哪去,一脸茫然地得知主子要下狱,又一脸茫然地从天霄楼下的密道走到质子府,最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天霄楼燃烧倒塌。

  其实沈谦早在从齐州回来时就布置好了所有,他给各地部署传信,勒令他们三月内听到任何消息都不可来霄城,因不确定性太多,所以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各地分署听闻陛下要抄灭天霄楼,来不及收拾行囊就想上马赶路,没跑出二里地想起国巫先前传的信,又灰头土脸地爬了回去,弄得人仰马翻。

  说起来这事,沈谦还跟云临吵过。

  要知道并非所有天霄门徒都像沈谦这般敌视天霄,绝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天霄楼的规矩制度,云临担心有人知道此事是沈谦主导后对他心生怨恨,干脆只用自己的人,将沈谦撇了个干净。他瞒着丁一丁九,带人只带星奴贺云正是为此。

  他为沈谦担忧,沈谦同样为了他而担忧,二人争执过后勉强挣出了个结果——细水长流,慢慢让天霄楼门徒割舍掉过去,再隐晦告知真相。

  反正目前有凌沁背锅。

  沈谦收敛思绪,他道:“既然成立宗派,再用天干命名便显得不伦不类,让他们都给自己另起一个姓名。”

  古希舟道了声好,又问了几个问题后退下了。

  此事告一段落,再说去星州的事。

  夜长梦多,云临决定到星州后从大成天衍回荒泽,因而在离去前,他们要先北上去襄州饶城,祭拜沈谦的故友。

  沈谦是做好不回明昭的打算了,云临想。

  秋雁南下,草木枯黄,夜雾在细长的野草上留下露水,候鸟与之一道哀鸣。马车的木轮在官道上压过,夜宿边城,听人痛呼“天霄已毁,国巫已亡”。

  云临一行人北上,一路上所听所闻皆是此言,天霄楼覆灭给明昭民间带来的震惊好似天狗食日,不夸张地讲好比是天上的太阳掉了。

  但楼都塌了人也死了,再悲戚也不能把人哭得死而复生,只能点灯烧纸,以求国巫大人在地下继续耀武扬威、不是,继续吃穿不愁。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沈谦的“死讯”,自发为他披麻戴孝,哭丧摔盆,未亡人沈谦要成一块儿行走的冰雕了。

  候鸟哀声遍野,秋蝉在生命的末路处发出凄厉的鸣声,为这深秋又添了几分悲意。

  云临被蝉鸣扰得睡不着,他翻身下床披上外衫,点灯走向窗边推开窗子。

  夜色深远浓重,星辰暗淡,城内灯火寥寥无几。

  此城名唐,多年前是明昭北地数一数二的繁华之所,后被荒泽军队攻破。运气不好,攻打唐城时荒泽领军的人是刘箬,一个杀人放血的凶徒,破城之日屠杀掉半城百姓,只余妇孺。

  “笃笃”

  云临回过神,抬高声音问:“谁?”

  他心里有个猜测,除了那人外没人会半夜来敲他的门。

  果然,云临打开门后云临看见了沈谦,他后退一步放缓了声音,“怎么了?”

  “看你屋内似有光。”沈谦答曰。

  云临揉了揉眉心道:“打扰到你了?”

  “没有。”沈谦抬手搭在云临的肩上,推着他进门,他的动作很自然,也很亲昵。

  云临将灯放在桌上,随手拔下沈谦发上的簪子,挑起灯芯。

  屋内顿时亮了许多,沈谦斟酌好词句,开口说:“你之前在星州治病,是发生了什么吗?”

  云临没想到他会问那么远之前的事,呆了下,随即摇头,“没发生什么,怎么说起这个。”

  “你去星州之前,我总感觉你不会再回来了,”沈谦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夜色浓重如墨,桌上的一团火光也显得微弱起来,沈谦看着云临的眉目,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但是你来了。”

  云临听完了他说得话,所答非所问:“所以你在齐州看到我时那么惊讶。”

  沈谦“嗯”了一声。

  云临轻描淡写道:“如果这么算的话的确是发生了些事,我在星州治病时意外频发,丁一应与你说过一些,失明失聪幻觉——我经常看到你,在各种幻觉当中。”他回忆起那段疯疯癫癫的日子,笑了笑说:“幻觉皆与执念相关,离开时我自以为洒脱,能将情爱置之于身外,但星州分开那一段时间里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不受控地想起你,方明白你已是我的执念,如果不去寻你,我大概会后悔一生。”

  他向来坦诚,毫不讲究含蓄婉转。

  灯下看人更美三分,沈谦不自在地蜷缩起手指,他抬手碰了碰自己发热的耳根,又问:“如若我没有出事,不选择随你回荒泽呢?”

  “回来跟你告别,然后回荒泽,处理完所有后再来明昭找你。”

  云临走到沈谦面前蹲下,执拗地望着他,翡色的眼瞳让沈谦想起了他们前些日露宿荒野时遇见的狼群,眼里满是露骨的贪婪。

  沈谦伸出手,摸着云临的眼尾,喉结滚动。

  云临拉过他的手握在双手之中,垂下眼眸,亲吻过他的指尖,语气低哑虔诚:“我为您神魂颠倒。”

  沈谦猛地将他拉起,云临踉跄一步,跌入他的怀中。

  披在身上的外衫掉落在地上,里衣稍稍一扯便露出大片细腻柔软的皮肉,云临俯下身,嘴唇蹭过沈谦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临歪着头说:“你在想我对你没有底线,可事实就是这样,你所有的要求我都拒绝不了。”

  因为我那般的爱你。

  灯火熄灭了。

  倒在床上的瞬间沈谦拽住了云临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他用力咬住云临的颈,比狼要更加凶狠贪婪。

  烛光消散月光尚存,云临闷哼了声说:“窗户没关。”

  沈谦挥过手,内息震上了窗子,手指滑过云临的腰腹说:“这层没有其他人住。”

  仲秋天寒,云临的身子骨差,手脚腰腹都是凉的,他乌发披散皮肤素白,眼尾浮出一抹潮红,像是勾人心魂的鬼。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他在那一刻以为自己抓住了所有,所谓不确定胆怯与犹疑化成一潭清水,映着月色,波光粼粼。好似装满蜜糖的瓶子被打开了盖子,里面浓稠的蜜全部流淌出,多到令人欢愉地想要哭泣。

  沈谦很难描述某一刻具体的心情,他好像是一个疲倦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属,也仿佛是茫茫江面上的一叶孤舟,被烟波彻底吞没。

  那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悸动,宣告着他对一个人无可救药的迷恋。

  次日,路程继续。

  襄州饶城,钟周凌霄的丧命之地,他们二人皆是死无全尸,只有一个衣冠冢。昔年钟周于此地战死,凌霄想为他们收敛尸骨都做不到,满地的尸体高垒,血能漫过马蹄,到处都是断臂残肢,他翻遍战场,只找到了一只绑着红绳木牌的断手,他抱着那只断手失声痛哭,在点将谱上写下钟周的姓名。

  当时是夏日,天热易生瘟疫,没有给凌霄太久的时间,他只得解下那根红绳,匆匆将战场上的尸骨悉数收敛焚烧。

  再后来凌霄也在此地战死,刘箬一把火烧了这里,亦无尸骨留存。

  此地外号名将坟场,最终沈谦在这里诛杀刘箬,声名显赫。

  正因如此,饶城为沈谦披麻戴孝,烧香念经的人格外多。

  沈谦一脸麻木,快被往生经超度走了。

  云临略有些冰冷的手指搭在沈谦手背上,他瞥过在路口烧纸钱哭泣的人,抿了下嘴角。

  “别看了,我没死。”沈谦拉过他的手,到香火店买了香塔纸钱。

  卖香火的老板一身缟素,眼圈发红,“一百二七文,既是给国巫的祭拜,零头抹了,只收你们一百文。”

  沈谦面无表情:“不是祭拜国巫,是在下的两位兄长。”

  香火店老板抽抽嗒嗒问:“是战死的官兵吗?”

  “是。”

  “一百文拿走吧,祭我儿郎,英魂可歇。”

  从香火店离去,沈谦带云临到了城外,他道:“可能是因为死的人太多,饶城外十里地寸草不生。”

  戈壁荒野,黄沙漫天,丁九曾被发配到这里吃沙子。

  “过去这里有个面摊,老板煮的细面是用骆驼骨汤煮的,味道很鲜。”

  “后来呢?”

  “都死了。”

  命如草芥,在乱世中不值一提,幸得先辈以血洗江山,救得此代安宁。

  纸钱纷飞燃烧,与黄沙一道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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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强行拉我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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