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大德
娄乙2020-10-30 14:473,131

  南境到霄城路途遥远,沈谦避开南境官员回来一趟实属不易,一来一回的路上就要花费六七日的时间,他能在霄城停留两日,已超出了云临的预期。

  云临咳嗽了声,三白“唰”地看了过去,发现他只是掩饰尴尬后才放下心,她对上云临的视线,摊开手说:“国巫方才告诉我师父要来明昭——荒泽好像出了事。”

  沈谦用指节有规律地敲着桌面,他凝下心神道:“是你父皇与世家之间的权利斗争。”

  云临思索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我记得今年翰林院要新编世家谱,世家谱五十年一编,算算时间是今年没错了。上次云氏排在末五等,昭泽之战后世家惨败,我父皇若是想挑事的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师父和师娘是来明昭避难?”

  沈谦嘴角微微上扬,“然也。”

  三白:“……”她方才是不是多说了什么自己也不记得的话?

  “先不提这些,我此次回来是为嘉山之事,”沈谦视线冷了下去,语气很不好,“她还真是长大了,居然会想到从枭骑入手。”

  这次三白听明白了,这个“她”是凌沁。

  云临“唔”了一声,后仰对丁五说:“麻烦姐姐去通知一下侍卫让他们把午饭端来,我有些饿了。”

  说完后云临踩着木屐站起,他慢悠悠地对沈谦道:“想针对你要么从天霄楼下手要么从枭骑下手,两个途径二选一,无论哪个都不好走。从这一点上来看,陛下真有开国皇帝高祖的风范,胆大妄为,哦不,勇气可嘉。”

  他站起身后沈谦才发现荒泽裁缝到底有多随心所欲放飞自我,大抵是冬日里三层外三层压抑久了,夏装布料多用一尺就觉浪费。那绸衣的腰部设计紧贴着肌骨,外头拿金银玉石穿成珠链以当腰带,绕了三圈,一圈比一圈松垮,走路时宝石的光芒晃眼。

  云临走到铜盥前,拿起泡在水里的布巾搓了搓按在自己的脸上,他小声咕哝说:“现在我也勉勉强强算个其三。”

  他的声音被布巾隔绝,模糊不清,就连沈谦也没能听清他后半句说了什么。

  “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

  沈谦打断他道:“我去外间等你。”他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起身,几步就到了围屏处,路过三白身边时他问:“你不去煎药吗?”

  “我不用啊,这些事交给侍女、我亲自去。”三白灰溜溜地出门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学堂里的混子,先生德高望重,同窗天资聪慧,只有她头脑愚笨走后门进的学堂,被先生百般看不上眼。

  一眨眼的功夫屋里的人就走空了,云临拿着用牛骨制成的牙刷眯了下眼,沈谦什么时候跟三白那么熟了?

  ×××

  殿下想偏的事咱们先按下暂且不提,前文说过,这明昭是六国里最保守的几个国家之一,在天衍女子身着开叉开到大腿的裙子上街时,明昭女子出门还要带幂篱。即便现在陛下鼓励女子读书习字,抛头露面,明昭人依旧习惯穿着覆盖到脚背的长袍。

  国巫更是身体力行,宽袍深衣,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

  云临洗漱完后去了外间,他的眼圈被水刺激地发红,但却是面孔上唯一的血色,看着有了点活气。

  殿下往后舒展了一下肩胛,他打了个哈欠,视线在外厅转一圈后看向沈谦,歪了歪头问:“你不热吗?”

  沈谦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冷吗?”

  云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随手拢了下领口,跟沈谦夸赞说:“不冷,你们天霄楼的工匠不错,火墙的效果要比荒泽好。”

  总算把领口拉上去了,沈谦稍松了口气,他想自己可能像那些看女儿初化妆容、或者是发现家中幼子跑去花街沾了一身胭脂气的父兄,虽然知道孩子大了,但仍觉得小孩子衣服要穿得一丝不苟,正正经经地才算好。

  云临注意到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挑起眉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身衣服太伤风败俗了些?”

  沈谦委婉说:“我在明昭从未见过有人穿这样的衣服,而且……”

  “而且什么?”

  “听闻荒泽民风肃然,”沈谦无奈道:“你怎么是这个性子?”

  “你说这个啊,衣服确实是现在荒泽坊间最流行的款式。原先倒也不这样,原先流行什么都要看世家的脸色,世家人说软玉价值连城,那人们就推崇软玉,世家人说硬玉俗气,世人就讲硬玉扔在脚下。世家人吗,墨守成规地很,一群老古板,女人裙子短了半寸就是亡国之兆,天天盯着点细枝末节的破事做文章。前些年你要是去荒泽还能听到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个女子的未婚夫患病死了,二八年华的大好年岁,一身孝服嫁给了一个牌位,连北周齐越都不兴这一套了,那群人还在推崇。”

  “这不还是多亏了国巫,挫了世家的底气,”云临轻笑说:“可能是世家也不干净,他们口口声声礼义廉耻,自己府里养着的美人有男有女,什么美人案美人盂,玩得花哨得很,外表看着严肃板正,内里放浪形骸。上梁不正下梁歪,荒泽民风说是肃然倒不如说是放荡,过去世家喜好做面子功夫,现在世家没心思管着这一块儿,下边不就放开了不装了吗?”

  沈谦越听眉头皱地越紧,云临装做看不见,他现在和他口中本性放荡的荒泽人一样,眉梢眼角都是散漫轻浮的笑,他毫无遮掩地揭开自己的伪装,显现出真实的内里。

  “父皇在家书里与我提了两句,他说现在看街上人这么穿挺好看的,就按照我表弟的身量裁剪了几套送过来了。我穿着挺舒服的,国巫要是看不过,我现在回去换了。”

  沈谦有预感,他若真要让云临进屋换了这身衣服,往后云临就再也不会与他这么说话了。

  记仇的小鬼。沈谦在心里说了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伸手抚袖在空盏内倒满了茶水,嗓音微凉,“我只说了一句你便回这么多,伶牙俐齿。”

  云临坐下拿过他刚倒满茶水的杯盏,他吹散茶汤上袅袅向上的热汽,拉长了语调,“我还当国巫看我这身衣服不顺眼呢,进屋后一直朝着我的领口瞧。”

  沈谦:“……”

  这话说得他像个色中饿鬼,沈谦别过脸,转移话题,“你方才说的美人案美人盂是什么东西?你对这些东西很了解?”

  云临嘴角的笑忽地消失了,他放在檀木案上的手收拢,握紧了面前的茶盏,“所谓美人案,就是用人体做案椅脚凳,放酒置菜,踩踏自如。美人盂也是字面意思,拿人当痰盂用。熟悉算不上,毕竟担了个荒泽最受宠皇子的名号,平日私宴少不了给我递帖子,有的帖子拒不得,长了不少见识。”

  沈谦问他:“没人给你送吗?冠以‘美人’之名的东西。”

  “东西,这个词用得好,算不得物件却也不算是人。”云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他语气平静道:“当然有人给我送,不过连宫门都没进就让我父皇扔出去了,他对这种东西反感到了极点。我没记错的话有个没脑子的在奏折里说自己寻到几个绝色佳人调教成的宠物,要赠予他赏玩,后来我再也没在霄城听过那个人的名字。”

  云文载早些时候把云临保护得很好,悉心在宫内教养了好些年才让他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结果一场不得不去的宴席差点让云文载功亏一篑,那些扭曲的人体与几十张如出一辙带笑的美人面,与滑腻恶心的触感深深留在云临的记忆中。

  “殿下来摸一摸,这扇子质地,算得绝妙?”阴暗诡调的低语再次在他耳畔响起,“这可是用美人皮绷出来的,取最光滑无暇的皮,若有一处瑕疵便做不得这样的美扇。扇骨呢也用得是上好的美人骨,养这么一个人扇可不容易,要让她从小到大用最好的焚香,教她诗书礼仪,让她行如松坐如钟,方才养得出这一把至美至妙的扇。”

  云临有些犯恶心,他伸手摸向桌子,抓住茶盏后将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适当地压下反胃感,云临抬手在太阳穴揉了两下,他烦闷道:“世家以养人器为富贵权力的象征,养一个要花费不少时间跟银子,让我父皇斩杀扔回去一些后就不再给我送了。”

  侮辱尊严,扭曲人性,这就是世家的玩乐,他们把人当畜生,把畜生当人,衣冠齐楚之下,是如臭泥一般的脏污之物。

  “你讨厌这些。”

  沈谦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云临耳中,他抬起视线看向沈谦,目光又移到了窗口的梅树上,树影斑驳中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是啊,很讨厌这些,那些人看我的视线和看人器的视线没有多大差别,以至于我看到人器时总会觉得愤怒和恐惧。”

  云临偏回目光,他对沈谦莞尔一笑,“所以国巫大人,在我知晓你杀了刘箬后,我有多开心吗?”

  那一日荒泽战败的消息从边境传回帝都,世家哗然,皇宫里云临差点跑去玉家门口放了两挂鞭炮。

  “贪婪的豺狼被拔掉了爪牙,元气大伤害。”云临自言自语地说这话,他笑着看着沈谦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继续阅读:兔死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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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强行拉我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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