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茶之道
娄乙2020-10-04 09:363,370

  虞居后院内宅,沈谦抬手在地图上落下一笔嫣红,他放下笔说:“过山海关即入南境,此地号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而从山海关后南境四州内便无此天然要塞,此一处便是南境的咽喉,负责在山海关镇守的军部是凌霄昔年的部下楚缇。”

  沈谦忽地一顿,他放在地图一侧的手指微蜷了蜷,像是走了神。

  虞行川听到了那个名字,脸上浮现出惋惜落寞之色,他道:“楚缇性情稳重,治军严明,由他来守山海关再合适不过,这些年来山海关牢若金城所固,即便是秦城也找不到理由将他撤下。”

  “秦城还算有点脑子,他手下没有能守山海关的人,”沈谦说话刻薄地很,他抬指在山海关下方敲了敲说:“南境四州,朔州,茶州,幽州,燕州,皆是富饶之地,赋税极重,易滋匪徒,早先南境起义叛乱,大多是这些人。”

  也正是因为南境起义叛乱,沈谦才有机会率兵平叛,从任人宰割到重权在握,全拜南境乱匪所赐,他在这些人头上挣足了功勋业绩,如今又要回这片土地了。

  “南境起义叛乱中势力最大的‘复明军’被四殿下招安,并入朔州守卫军,现在听从秦城调令。”

  虞行川抬头瞥来一眼沈谦,看着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行军打仗的手段却狠毒异常,对付水寨山匪向来一刀切,无论男女老少一概全剿,不留活口。

  据说那位复明军统领的亲弟弟就是让沈谦放火活活烧死的。

  ……总结来讲,沈谦跟南境招安来的军士之间,大多是血海深仇。

  提倡教化的虞老先生没忍住说:“你若当初手下留情,今日也不必如此困苦。”

  沈谦头也不抬道:“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不会同意他招安。”

  跟这孩子讲不通!

  虞行川愁得很,他苦口婆心说:“朔州州官关童是我妻弟之子,勉强算是我的学生,但他到底是文官,也非朝廷是朝廷调令,在朔州行事全凭四殿下余荫庇护。那复明军统领成思南手下兵士四万余人……”

  “先生说错了,复明军已灭,现在是朔州守备军。”

  虞行川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无论是复明军还是朔州守备军,都是指成思南带领的那四万军士。”

  “朔州守备军是吃军饷的,朝廷任我为巡抚,他再不愿也要把明面上的功夫做到位,”沈谦提笔,继续说:“我只想从关童这里打开南境四州的内门,朔州守备军不需在意。”

  虞行川一时无言,沈谦这个性格让他师父教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老人自顾自地摇头,心道都是先人作孽。

  “你心中有数就好,”虞行川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嗓,开口道:“朔州多盐井,明昭四成左右的盐都从朔州来,剩下四成在幽州,盐茶自古以来就是税收大户。南境四州一年的税银,能抵北地十年经营所得。”

  现在这个差距因战争能拉到二十倍。

  “先帝在世给南境盐商茶商大行方便,为的就是税银。”虞行川想起明昭上一任皇帝便觉来气,乱开通商条约,大肆发行铸币,除了丰满了自己的口袋,连带着坑了所有人,钱不值钱,商人们更加迫切地开凿盐井,压榨劳工,将南境祸害得民不聊生。

  “我当年给朔州幽州所有贩盐商人上了名册,册上有名者方可贩盐,后来四殿下将盐务政令归拢于户部,下达盐引,商户每年向盐运司领取盐引,在自己的销区售盐。”虞行川边回想边道:“为保各州售盐数量虞当地需求持平,盐运司最高掌令便是各州州官,同时又有朝中监察、别州同察相互制衡,确保无碍,早先北地未平,多是朔茶幽燕四州互查,这其中少不了互相遮掩藏污纳垢,同样,揪到一点儿尖头揪能拉出一条绳上的全部蚂蚱。”

  “水至清则无鱼,搅浑了水才有利可图,漏洞找不到,但是可以创造,盐引有限可盐多着呢,每年偷漏,少说要有这些。”虞行川伸出五根手指在眼前虚晃一下,道:“这里面还不包括给秦城的孝敬,多方打点,利润巨大超乎想象。”

  “如今你要南下的消息也该到了南境,他们知你脾性,慌忙藏掖中少不了互相坑害隐瞒,可使其成为一盘散沙,方便下手。只是这巡抚主视财政,你此下南境,一看茶盐税收,二看戍边军务,前者牵扯甚多,后者如铁牢,都是得罪人的活计,更别提你跟戍边军多有不合,”虞行川颇有些纳闷,他问:“皇帝怎会派你去?”

  因为刺激过头了。

  沈谦合上了地图放在一旁,他面不改色道:“小孩子闹脾气。”

  虞行川勉强说:“……是,陛下年方十五,才及笄不久,也就是……”

  放在外面已到了说亲的年纪。

  人老了都爱操心小辈婚事,虞行川也不例外,他顺口问:“陛下的婚事可有人选?门阀世家应该不会让族中子弟进宫做后宫皇夫,这于理也不合适。”

  “大学士道可选家世青白的平民子弟为皇夫。”沈谦觉得这事很难办,女帝选夫千古第一遭,哪有先例给他们借鉴,照搬皇帝选妃性别互换也总觉古怪。再加上女帝年岁尚小,生育之事太过于危险,就一直没个定数,拖到了现在。

  “难定,”虞行川叹息道:“嫁娶是大事,皇帝婚事更是国事,平常百姓哪担得起国、母重任。”

  沈谦:“……”

  沈谦不想再跟虞行川谈论让哪个男人当国母的事,他转移话题,顺口问:“原相是如何想的,让原小姐搬到虞居。”

  原家若与应家联姻,一军一政,两家相互扶持定然会更上一层,未来将是他在京中最大的敌手。

  以沈谦的角度来讲,这两家联姻失败,最好不过了。

  虞行川沉默了,片刻后他长叹一声:“是我的错。”

  沈谦不觉得,他说:“原相这是在逼你送原小姐出嫁。”

  “那孩子太倔,”虞行川说:“认死理,你说才十八岁的姑娘,不嫁与少年英杰,跟在一个老头子身边算什么?”

  沈谦本就是随意找的话题,他这人不通情爱,从小到大也没怎么接触过,听虞行川这么问他也不知要如何答,只知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

  “她是抱了死志,”虞行川苦涩道:“我哪能害她。”

  国巫大人冷漠道:“哦。”

  “况且我已有妻,亡妻已去十数载,音容面貌历历在目,不敢忘却。”

  国巫大人无所事事地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小人像。

  虞行川谈起亡妻忍不住地长吁短叹,他与妻子本是表家姐弟,妻子大他三岁,性情温良贤淑,却总有些奇思妙想,总喜欢往厨房跑,捣鼓一些家乡的小点。

  他对妻子一往情深,过往经历如数家珍,妻子去后的十多年里一直指望着过去的点滴过日子——也就是说这些往事他翻来覆去说了十多遍,沈谦也听了有五六遍,快能背了。

  国巫大人给桌子上的小人像添上两只狐狸耳朵后站起身,拂袖说:“晚辈告辞。”

  从书房出去走过天井,在过一道门外便是先前虞行川与姜和下棋的院子,按沈谦对云临的了解,这人应该在院子里坐着跟姜和闲唠。

  毕竟殿下能躺不坐,能坐不站。

  沈谦拉开了院门。

  山石堆砌的景观池后,红叶飒飒,风过山野吹落一院残叶,寂寥无人。

  沈谦:“……”

  人呢?!

  虞行川慢悠悠从内院出来,他跨过门槛眯了下眼说:“姜和跟你带来的那个荒泽皇子呢?”

  “不知。”沈谦冷漠道。

  ×××

  沈谦要找到人此刻正在虞居的厨房,和姜和一起一人手里捧着一杯梅子茶,看原小姐拿刀砸鱼。

  “你师妹是不是练过武?”云临压低声音问。

  半刻钟前,原小姐拎着鱼篓从屋外进来,她无视了烧水泡茶的姜和跟云临,自顾自地倒水拔鱼鳃,然后掐着鱼扔上了案板。

  原小姐一身秘色襦裙,外穿浅青色对襟薄衫,梳随云髻,着明月珰,怎么瞧都应该是一副闲坐闺房懒梳妆,轻拨琴弦吟短歌的贵女打扮,偏偏她现在拎着把菜刀,正用刀背一下下砍着鱼头——那条鱼头已经瘪了,身体随着刀背砸下的动静在案板上弹跳。

  这是云临第一次见这种类型的高门贵女,他记忆里的那些个千金大小姐们要么笑里藏刀,表面温温柔柔实际心黑手辣,要么被家里养得一派天真,干净纯良,或者取二者之间,善良不失手段。

  但总归外表都是柔美温和的,不遗余力地展现着她们的矜贵与娇生惯养。

  反正没有原小姐这一种的。

  面不改色给鱼开膛破肚,手指一伸一拽就将内脏拉出,满手血腥,镇定自若。

  姜和摇了摇头,也压低了声音,“没有,师妹她……”姜公子欲言又止,“她……她对厨道很有兴趣,曾去集市观摩屠户解牛。”

  云临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喝鱼汤吗?”原小姐忽然转身问。

  她的衣襟上溅了几点猩红的血,洇在浅色布料上,像是开出了一串血色的梅。

  “喝。”姜和抬高声音道。

  原小姐侧过两个身位,低头给鱼刮鳞,“那就来烧火。”

  云临挑眉问:“我也来?”

  姜和说:“她做饭好吃。”

  云临没有疑问了,只是殿下从小远庖厨,连火石都不会用。

  他眼看姜和娴熟地点燃枯草塞进灶台下面,然后拉起了风箱,并转头对云临说:“熟能生巧。”

  云临:“……”

  他突然兴庆起沈谦没让他给虞行川做弟子,瞧瞧他现在的两个弟子,家世地位都是一等一的优秀,结果现在一个杀鱼一个烧火。

  烧火的人有了,云临便拿起水瓢从缸中舀水往锅内倒,原小姐抬眼瞟了他一眼,抓了一把香料扔进了锅里,并道:“多放些水,汤可以下面。”

  殿下挽着袖子,拿着水瓢,陷入了沉思。

  他什么时候成原家厨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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