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我自小就与树结下不解之缘,因而后来生活在城市里,便常常喜欢去树多的地方游玩。长在城市道路两旁的风景树,往往惨不忍睹,不是常常被砍削得缺头少臂,就是被缠上乱麻一般的电话线,总之是不想让它们有好日子过。每次注意到这样的树,虽然我心里有一丝难过,但对于它们不幸的命运,我自然也是无能为力。除了道旁树,还有市区内公园里的树,除了担负“绿化”功能之外,树在城里似乎也没有别的落脚之地。因而,住在城里面的人,如果想看到生长得洒脱自在的树,就只能去城外的树林了。
我常常去泾河岸边的树林里散步。那是一片人工杨树林,生长在我生活的小城周边,远远望去,如画家在灰黄的背景上抹下的一道黛绿,有一种阅尽沧桑的深沉。林子距我家大约有2公里,我步行20多分钟就走到了。这里虽不是公园,也几乎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但作为天然氧吧空气清新,因而还是有不少人将其作为休闲的好去处,每到清晨和傍晚,来这里散步、锻炼的人络绎不绝。
也许是从心底深处有一种对树的挚爱,因而只要我一来到树林里,就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自动打开了,我可以真切地接收到树传递的神秘信息。当我还未走进树林时,我发现树们似乎总是围拢在一起,正相互交流着什么有趣的消息。而当我走近时,仿佛干扰了它们的聚会,它们又像一群受惊的鸟悄然散开,之后静静地注视着我,分辨我究竟是同类还是异类。我想,我常常到这里来,其实也就是如一棵树一样进入树林的,就像平日里去朋友家串门,因而树们也无须对我有任何戒备。
林中总是显出一种不可测度的宁静和神秘,我乐意消融在那无边无际的绿意中,细致地体味树们,以那树叶般丰富的语言传递的信息,常常以沉醉的结果完成一次奇特的经历。有时候,我在一棵树跟前停住脚步,以孩子般的真诚和好奇凝视着它,伸手抚摸着它或光洁或粗糙的皮肤,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爱恋之情。更多的时候,我在林中的小路上漫步,四周围拢着高大而挺拔的树,我被一种奇特的氛围所笼罩,感觉自己实在是弱不禁风,那一刻仿佛一个无力且无助的婴儿,被父母抱在温暖的怀中。的确,如同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中所言,白杨树实在是“树中的伟丈夫”,多么有风度有气派的人,在它面前都会自惭形秽。在风沙飞扬的大西北,无论一棵树还是一群树,其生态学上的意义都是非同寻常的。这片围绕在城市周围的树林也不例外,它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障,无声地守护了这座小城所有人的梦。
在树林里逗留、默想,一直是我永不疲倦的乐趣,我感觉自己始终被一种庄严的秩序所震慑,因而对每一棵树都有一种深深的敬畏。我知道,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进入树林的核心,而自己,其实也是没有能够真正走进树林的。一片树林就是一座天然的迷宫,无论是散步还是进行思考,林中都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仔细玩味。然而自大而浅薄的人类,总是常常被俗务和庸见蒙住心灵,因而也就不能完全领略树林中深藏的意蕴,就像无法真正参透大自然内在的奥秘。一片树林,其实与一座山脉、一条河流一样,都是一道无法解读的谜题,在它们面前,一切语言都轻飘如尘,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