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树
张黎明2025-11-03 15:382,683

  一千年前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一千年前的树却还吐着新绿,树的生命远比人的生命长久。一棵树100岁时的叶子,同10岁时的叶子一样翠绿鲜嫩;而50岁的人,却早巳被密集的皱纹网住光洁的容颜了,树的生命也远比人的生命显得年轻。人类虽号称万物之灵,然而竟然没有一棵树活得长,也不像一棵树耐风霜,这实在让我们无限感慨。

  我老家位于黄土高原腹地的陇东,这里在地理上属于丘陵沟壑区,与大兴安岭或横断山脉相比,森林覆盖率应该说并不很高,因而让人以为不会有与树有关的传奇。然而在我老家毗邻的崇信县,有一个叫关河的村子,生长着一棵大槐树,树高26米,胸围13米,树冠东西宽34.2米,南北长37.7米,占地2.1亩。经国家林业局专家测定,该树已有3200多年的历史,是目前我国境内树龄最长的槐树,因此被人们称为“华夏古槐王”。这还不能算为我国境内树龄最长的树,陕西黄陵县轩辕庙内的轩辕柏,树高20米以上,胸围7.8米,树冠覆盖面积达178平方米。据《古今图书集成》记载,该树为轩辕黄帝亲手种植,因而经历了5000多年的风霜,英国学者称其是“世界柏树之父”。但这仍然不是地球上树龄最长的树,最长者还要数“挪威古云杉”。英国《每日邮报》2008年曾经报道,瑞典于默奥大学地理学家利夫·库尔曼,在瑞典中部一座山脉上发现一株云杉,虽然树身不过4米高,但经碳14年代测定法测试后,发现它至少已有9500年的历史,堪称世界上最古老的树木,而且该树还在继续生长。树有如此长久的生命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人与树的缘分,大约从人类产生时期就建立了。据人类学家研究考证,人类最早是栖息于树上的,那时地球上还没有草,所谓植被主要是树,最初的人类尚未学会穴居,只好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树是人类最早的摇篮,现代人常常梦见自己从高处掉下,按生物学家的说法,这便是人类祖先曾经在树上栖居,而对跌落的一种应激反应,这种反应通过遗传留在我们大脑皮层里。人爬到树上栖居,既能采摘树上的果子充饥,又能利用树叶遮挡烈日和风雨,更重要的是可以躲避猛兽的袭击。树如保姆一样,庇护、哺育了童年时期的人类,因而树对于人是有大恩的。后来人类逐渐强健了筋骨,开发了大脑,终于从树上下来,从此生活在大地上。但树仍然陪伴在人身边,成为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成为人类的一种精神寄托。

  从古到今,人与树之间,发生过多少有趣的故事。相传项羽自幼爱树,有一次他看到有人持斧要砍一棵桂树,理由是这棵树长在院中,而院子四四方方像“口”字,与树恰好组成“困”字,主人认为不吉利。项羽听后灵机一动说:“照你这么说,院中树砍后留下人,便会组成‘囚’字,岂不是更不吉利!”那人听后觉得有道理,只好作罢。谁能想到,杀人如麻的楚霸王,竟然还会为救一棵树而动心思。一般人给子孙留下的遗产常常是钱财,但诸葛亮去世前给子孙留下的遗产,却是自己亲手种植的桑树。他在给后主刘禅的遗书上写道:“臣家有桑八百株,子孙衣食,自可足用。”800株桑树,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什么样的遗产能比这更加长久呢,这不仅是留下了一笔物质财富,更是让后代继承了耕读传家的精神。的确,中国人自古就有爱树、种树的传统,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一介布衣,都以植树、护树为乐事、盛事,留下了多少值得称道的佳话。三国东吴名医董奉,为人治病不收钱财,但有一个特别的条件:治好一个普通病人,需植1株杏树;治好一个重症病人,需植5株杏树。这样日积月累,他家房前屋后竟有了10万多株杏树,董奉常用成熟的杏子,换来粮食赈济穷人。虽说栽植杏树也是一种变相收费,但患者无疑乐于去植树,医者与患者共同完成“杏林”的千古美谈。至于晚清名臣左宗棠任陕甘总督期间,在西北600多里路上栽植26万株“左公柳”;近代爱国将军冯玉祥爱树如命,其“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的口号响彻中原,他作为著名“植树将军”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上述这些人与树的故事,将人与树的关系演绎到极致。

  而将树作为重要题材或主题的文学作品,说起来就更是汗牛充栋、琳琅满目了。按中国人的审美追求和意趣,被文人画士反复吟诵、赞美的树,首屈一指地应该是梅树。梅花在严寒中最先开放,令人联想到坚强的气节和情操,因而受到诗人们的大力追捧。历代咏梅的诗文实在不可胜数,最著名者也许要数宋代诗人林逋,他自谓“以梅为妻”,其“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一直被人们所津津乐道。当然也有人喜欢明代诗人高启的咏梅诗,他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的神奇比喻,给人更加广阔的想象空间。其次,柳树在文学作品中也是大出风头,既可以用来表现春天的勃勃生机,也可以反映送别、留恋或伤感的情愫。早在《诗经》中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唯美诗句,而后代咏柳的诗文更是不计其数。比如,贺知章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描写美好春色,李白以“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表达怀乡之情,苏轼以“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体现旷达之意,而柳永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抒发伤别情怀。第三,松树也受到文学家格外垂青,这大约是因为它不仅是傲霜斗雪的典范,其坚挺、傲岸的身姿,也具有大丈夫一般的精神气质。李白以诗“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赠老友韦黄裳,直接了当地劝他做一个正直的人。杜甫极爱松柏,专门作《四松》诗,表达自己对亲手栽植的4棵小松树的爱惜之情。而李杜之外的另一位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以松树为题材的诗就有六七首之多,可见其对松树情有独钟。梅、柳、松之外,还有一种树也在古典诗词中频频出镜,这便是梧桐。梧桐高大挺拔,传说中的凤凰鸟最喜栖在梧桐树上,然而梧桐在初秋时就开始凋谢,因而梧桐又成了凄凉愁怨的象征。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借雨打梧桐抒发伤感、落寞的情怀;元代散曲作家徐再思的“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更是以梧桐叶落和雨打芭蕉的双重意象,表达滞留旅馆中的无限愁思。而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写树写得最为出神入化、最令人读得荡气回肠的诗文,也许还要数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全赋以人喻树,以树喻人,将亡国之痛、乡关之思、羁旅之恨和人事维艰、人生多难的情怀,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感伤身世的经典之作。而其中的“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句,更是摄人魂魄,令人锥心刺骨,让多少英雄豪杰潸然泪下,难以释怀。

  以上故事与诗文,讲述的是我们中国人在精神上与树的密切联系,其实在世界上其他民族及其文化中,人与树的同样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人与树并肩立于世间,从而让这个世界显得生气勃勃。回想一下,我们哪一个人的生命里,会没有生长着几棵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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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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