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遇不疾不徐地走到房间正中,先大抵看了一圈。
这间房和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陈旧的床单被罩,都有说不上来是潮湿还是发霉的气味,也都是没多少生活气息的物件摆设。
但很快,江不遇就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违和。
今日上海有风,其他房间都紧闭门窗,只有这间房的窗子被开到最大,时不时就能看到窗叶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而且房内被褥的霉味尤其明显,如真像林还道所言,这里住的都是监工这样的人,又有几个能忍得了这样馊到作呕的环境。
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特意把这些被褥抓来,用以遮盖什么其他的气味。
“这里平时住的人多吗?最后住的是哪一位?”江不遇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投向了床畔的犄角旮旯,似乎在判断着阴影上叠加的某种东西是什么。
林还道面露难色:“这……厂子人员众多,没办法给所有人都安排住处,所以基本都是按照排班,谁值班谁来住……至于这最后一位……”
林还道招来一名监工,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没一会儿,监工便拿着一个册子过来。
一查之下,看到最后住过的人是管理粗纱间的工头,但工头今天天一亮就因事请假回老家了,并不在厂子里。
“也就是说……这里最后被人使用,应该是今天凌晨?再加上上工时间不能休息……”沈秋月看向江不遇,“江组长,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看错?”江不遇走到方才一直在看的那个角落,拇指在隐蔽处微微抹了一下,而后起身,将指腹摊在沈秋月和林还道的面前,捻了捻。
“如果这里一直没有人,怎么会出现它?”
沈秋月和林还道往他指尖上一瞧。
其上涂着一层鲜红,因江不遇这一捻,晕开了一片。
沈秋月倾身闻了闻这片红的气味,睫毛很轻地掀动了一下:“铁锈味……这是……血?”
“是鲜血。”江不遇看向林还道,“如果血是今天早上滴落的,这会儿怕是早就已经干了。”
林还道惊了一下,即刻招来监工质问。
监工也是支支吾吾,半晌恍然想起:“对了,今天上工的时候,有女工受伤了,我让她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可能是跑到这儿来了,但是后来说血止不住,我便叫人送她去了医院。”
林还道皱眉:“既然如此,快让人去医院问问这名女工是不是来过这里?”
待监工应声离开,林还道才重新面对江不遇,委婉说道:“虽说是调查,但江组长,我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厂子里这些机器确实很容易伤人,真要是在哪看到血迹,大抵也是和此事有关。”接着他又换了语气,“不过若江组长还有其他怀疑,我现在就将厂子里所有的工人叫来,不论如何,我都会全力配合!”
“这样啊……”江不遇若有所思,盯着林还道的目光,客气中带着一分野兽般的凌厉。
林还道本能垂了眼,似乎并不想对上这样一双眼睛,而当他低头的时候,文质彬彬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不久前刚刚出现过的焦灼与顾虑。
于是江不遇不问了,爽朗地笑了半声:“别担心,林经理,我并不是针对新阳,也没有说这事儿就一定和新阳有关。只是例行解惑。”
林还道也舒展了眉心,微微颔首:“我理解,自然理解。”
“那今日就这样吧,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也就不多打扰林经理了,等有机会,再约着林经理好好喝一杯。告辞了。”
江不遇干脆利索地结束了今日的调查。
林还道先是一怔,紧忙热情地回复江不遇的客套话,并准备亲自送江不遇和沈秋月离开。
但是当江不遇转身的刹那,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影子从门口闪走,像鬼魅般消失无踪。
江不遇的眼神深幽了些许,但什么也没说,继续离开了房间。
在他往外走的同时,依稀可以察觉到,厂子里那些闷头干活的工人,似乎都在若有似无得朝他这边看着,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心思,无数个秘密。
而在这些目光中,戾气最重的,无疑是来自二楼拿摩温办公室,一扇对着门口朝内开着的窗子里的。
孙强福站在窗旁,默默听着一个人对他附耳说的话。
半晌,他驱走那人,拿起电话摇通了一个号码。
“喂?”
听筒对面响起了一个仿佛粘在一起的沙哑声音。
孙强福压着声音说道:“萧厂长,他们已经走了,幸好我这边及时处理了,看样子没查出什么。可是没想到这个林还道,竟然真的配合那个什么江不遇和沈秋月……有他在,早晚都是麻烦,要我说,厂长您还是早点下决定得好。”
然而电话那边并没有回应孙强福关于林还道的事,反而讶异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沈秋月来了?”
“是……但,有什么特别的吗?”
电话对面安静了数秒,许久,低沉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这小庙,怎么能招来这么一尊大佛……”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阵疯狂的砸门声。
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喊,就像是要顺着电话线,扎穿孙强福的耳膜。
孙强福被这声音弄得皱起了脸,本能将话筒拉开半个拳头。
直到对面消停了,孙强福才默契地又将听筒放回耳朵,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突发事件。
声音又再度响起,多了些急促和喘息。
“无论如何,你那边最近都消停一些。管好下面的人,我可不想节外生枝!”
对面俨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说完这句,便干脆利索地挂了电话。
孙强福也将电话慢慢往下放:“说来说去,还是不提裁撤林还道,早晚栽在这个人手上。”
电话扣下的瞬间,孙强福猛地使力。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