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还道怔怔望着眼前人,嗫嚅:“你是……”
沈秋月回道:“我就是这位先生的雇主,宋记衣店,沈秋月。”
“沈秋月……”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有某种震惊一晃而过。
但很快,林还道就恢复过来,急忙站回,懊恼抱歉地说道,“原来是沈老板,是我失礼了,我只是……”
林还道焦急地整理了下语言。
“我只是没想到身后有人,也没想到能突然见到业内翘楚沈老板,只是有点吃惊,还请沈老板原谅我方才的失礼。”
比起惊叹于业界翘楚的美誉,想必更惊吓于杀人凶手的传闻,江不遇心道。
然,没等他人接话,林还道又忽而接了一句:“不过,现在萧厂长很少过问厂里的事情,两位来此,当真是同萧厂长约定的,还是……”
眼镜片下微微划过一丝警惕。
江不遇原本也只是借口争取一些暗探的时间,而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此时面对的又是新阳厂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遂主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皮证件,用指尖顶开,将里面关键的一页量展给林还道。
“中央巡捕房……二级探员?”
林还道诧异地看看江不遇,又狐疑看向旁边的沈秋月,似乎在思索着两人之间的关联,以及来此的目的。
很快便有了结论。
“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袖子上写血字的那件案子,该不会……和我们新阳厂有关吧?”
林还道的语气中,隐着浓浓的担忧,他急切地想从两人的表情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但是江不遇的一个“是”字,顿时打破了林还道所有的希望。
闻言,林还道长长叹了口气,满眼愁云:“这种事对任何生意人都是致命的,多谢江组长没有直接进入调查,暂且保全了新阳的名声。但另一面,我作为新阳厂的总经理,绝不能容忍厂子里有这种事发生,果真如此,我定会一查到底!”
他顿了顿,非常严肃而认真地说道,“但凡有关新阳厂的事,诸位只管找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配合捕房的调查!”
“现在的确有一件事,想请让林经理帮个忙。”江不遇莞尔一笑,脸朝侧面偏了偏,“我想去一间房看上一看。”顿顿,“一间上锁的房。”
轻描淡写的话语,忽然凝住了气氛。
沈秋月先是看了眼江不遇,接着便看向他侧脸示意的方向。
林还道亦是随之看去:“上锁房间?”
他有些茫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只静静答了一个字:“好。”
这之后,林还道便带着沈秋月和江不遇一同前往“上锁的房间”。
前往途中江不遇就像是闲聊一般,试图从林还道的口中得到些其他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新阳厂长萧行智的。
在林还道看来,萧行智虽然是个不怎么称职的厂长,但再怎么说肚子里也有些墨水,算是儒商。早时做过买办,有了些积蓄后,就自己做了厂子,是上海比较早的实业商人。不过那时候这里还不叫新阳,而叫知行,拿摩温孙强福以及林还道自己,都曾是早期厂子里的工人。
林还道觉得,孙强福现在之所以如此作威作福,与他仗着自己是工厂老人,有恃无恐不无关系。
总而言之,林还道本人对萧行智没有任何不满,反倒字字都在讲着萧行智作为早期实业商人对上海带来的好。
然而话是这么说,江不遇还是从林还道的语气里,窥听到了一丝顾虑。林还道显然是有所隐瞒的。而这反倒证明了萧行智,或者新阳厂里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江不遇要找的那间房前。随着骚乱的结束,这里也再次回到了无人死寂的状态。
“这里是我们的职员宿舍。”林还道的话印证了江不遇之前的猜测,“不过这里平时是不让工人进来的,而是留给像监工或工程师暂住,至于工人,他们通常会返回自己的家。”
江不遇接了一句:“刚才来时看到新阳外面有一片棚户,工人们主要住在那边吗?”
林还道迟疑了下,或许是在品,这句话的背后,是否有责怪厂子没有为工人安排更好住宿的意思。
半晌,他才谨慎地解释道:“厂里还是有部分本地工人的,他们在上海有家,只是往返多了些时间。至于棚户区……您也知道,现在外面环境并不稳定,生意也不好做,再加上厂子里的工人流动性高,来源复杂,确实无法面面俱到。不过新阳厂向来很善待自家的工人,我们会定期送水和食物前往棚户区,这也是为何新阳厂一直很受工人尤其是女工们信赖的原因之一。”
“但这应该不是萧厂长的主意吧?”
沉默良久的沈秋月,突然丢出这么一句。
林还道步子微顿,看向沈秋月的时候,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警惕,似乎还是有些忌讳有关她传闻的事,虽然是笑,笑得却有些僵硬:“不管是谁的主意,出钱操办的都是新阳厂。”
江不遇听懂了,这种关怀工人之事,大抵是林还道自己的主张。
“有您这样的经理,想必——”
话没说完,江不遇突然收了声,全部注意都放在了不远处的一道门前。
那正是江不遇要开锁的房间,然而此时,别提开了,这道门上连个锁影子都不见!
房门还微微敞着,确切地说,是所有门都敞着。
一眼望去,敞敞亮亮。
“江组长,您说的上锁房间是哪一间?”
林还道也跟着前后看了看,不由也困惑了,他侧身回望江不遇,显得有些尴尬。
沈秋月亦在困惑着江不遇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切就像是江不遇看走了眼。
江不遇并没有受到这些目光的影响,径自走到了那扇门前,只手将其推开。
轻微的生锈音,从门根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