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支蜡烛依旧无声地燃烧着。
烛泪顺着边缘滑落，绽开一朵朵小花。
洛南烛猛然回过味来，侧头对丈夫打趣道，“你藏在这里？”
她用的“你”，明显也是发现这里的风格是贴合他们的习惯所存在。
左珏不意外她能察觉到自己藏东西的地方，拿起镜子左右翻看了一下，“质量倒是不错。”
洛南烛会意地拔出发间的簪子递给他。
左珏接过，指腹顺着镜子身边缘的纹路向下，在一个明显凸起的地方停住，然后将发簪的尖端对准缝隙，手腕用力，轻巧地将镜子从中间拆成了两半。
揭开后面的外壳，一枚钥匙出现在两人面前。
左珏笑了一下，无奈道，“我有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古老的钥匙了。”
洛南烛看着钥匙齿缝处的锈迹，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嫌弃过于赤裸，在两人语落之际，钥匙突然放出一道白光，紧接着，“咔哒”的机关转动，轻纱落下，被遮掩的床铺展现在两人眼前。
说是床铺，其实不如用空架子来形容更为合适。
没有床垫，没有床板。
只有四周的床杆圈出了个四四方方的地。
里面堆着十几个箱子。
箱子中尽是珠宝黄金，满满的，坠出来的甚至都铺了一地。
洛南烛调侃道，“这是秋秋的私房钱吗？”
她一副妻子发现丈夫藏钱后准备算账的模样。
左珏忍俊不禁弯了下嘴角，坦然应道，“不，只是准备给小九的惊喜而已。”
但这么一点，实在是太寒酸了。
男人有些嫌弃地收回眼神，心想这塔还是不到位。
就这一点点黄金珠宝……还要用上他“藏宝”？
寒碜谁呢！
左珏：嫌弃.jpg。
九重塔，“……”
md，它要跟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两口子拼了！
一个吐槽它没人，一个嫌弃它没钱。
艹！
你俩能你俩上啊！
九重塔：骂骂咧咧.jpg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反应太过平淡，受了冷落的九重塔似乎终于耐不住性子，出声道。
【九重塔（第九层）：
掌权者苏醒。
欢迎来到——欲望之塔。】
童声空灵，带着刺骨的寒意，似针一般扎在了他们的骨血里。
邱冠槐听见这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不知怎的，突觉身上多出了些重量。
尽力救下七层的人之后，邱冠槐就带着骆冬他们向上攀登，想着到九层看看能不能帮上洛南烛的忙。
但这楼梯却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
洛南烛之前的猜测在他们身上成为了现实。
越是向上，楼梯给予他们的阻力便愈大。
虽然年纪不小，但邱冠槐从没有什么“弯腰驼背”的毛病。可随着他接近终点，腰背便弓得愈是紧张。
他的身上仿佛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环状的楼梯上响起了阵阵风声。
初时还只是轻风拂面，但在刹那间，它于一点卷碎了空气，形成龙卷，骤然向这些“攀爬者”们袭来。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处于向上攀登且重心过低时，周遭的一点点动静就极容易让他失去平衡，从而令其向下跌落。
更遑论这并非什么小动静。
邱冠槐下意识抓住旁侧的把手，险而又险地避免了被风从顶端吹落的悲剧。
而在他之下的大部分人则没有这么矫健的身手。
无数黑点被吹落，顺着楼梯磕磕绊绊得往下跌了不止一层。
哀嚎声此起彼伏，萦绕在塔内久久不散。
——这听来有些吓人，尤其是站在高处，看着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的脸难以自控地流露出惊惶恐惧的表情，嘴中吐出求救的时候。
【他们都是人类，只是因为所在阶级的不同。一方高高在上，俯视苍生如蝼蚁；一方坠落深渊，尸骨累积如山。】
错位对视，那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怆感愈浓。
而在这时，洛南烛才留意到几乎所有人在“风卷”出现前都已经爬到了四楼以上的位置。
那些猫咪、野兽和古藤，在下面叫嚣着，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们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至烈风席卷。
这些不会思考的捕食者们翘首以盼地望着试图逃离的“食物们”，嘴角露出狞笑。
此时，灯火通明的九重塔内大致只能用“群魔乱舞”四字来形容。
缕缕行行的鼠群、凶狠肆虐的野兽、荆棘满布的古藤、危险丛生的四季、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坐拥金银的掌权者。
九重塔从高至低，如塔成形，掌权者屹立高处，其下尽是天灾人祸。
单数危机，双数破解。
——但每一次的‘解决”却更像是一场笑话，非但没能解决难题，反而换来了更上层的压迫。
而九层的壁画将故事串联，又叫人不知道该对眼前这“咎由自取”的结果作出什么反应。
——攀爬者并非无辜。
每一个“危机”的诞生，都源于他们永无止境的欲望。
九重塔。
欲望之塔。
——原来是这个意思。
【九重塔：
掌权者尊严不容侵犯……】
风声将童音剪碎。
火花从走廊落在阶梯上，法典的光明明暗暗，古藤攀沿，猫咪腾空一跃……
背景音是求生者们的哭救。
——喧嚣又热闹。
洛南烛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团，眼底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左珏握住她的手，回头看了眼那些被“圈养”起来的财宝，幽幽感叹道，“所谓掌权者，也不过是一对欲壑难填、贪财如命的可怜人而已。”
看似高不可攀，实则也是权势与利禄的傀儡。
“它对我们的‘期许’有些出入。”
金钱、权势……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却从不是他们所追寻的。
“真希望它下次多长点脑子。”
好歹明白对他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吧。
洛南烛听着丈夫的嫌弃，眉眼稍弯，“看来秋秋已经决定好了？”
“当然。”
他的五官在火焰的渲染下显得愈发深邃，和洛南烛有几分迥然的凤眸落于面前人的脸庞上，目光灼灼，“小九？”
他向她伸出手，眉眼带笑，也不说话，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洛南烛回视，语气中难掩无奈，“要我一起，又不明说。”
“好过分的秋秋。”
也不怕她会错意。
虽然这样回答着，但她的动作却半分没有迟疑。
略小些的手掌与另一人的手手心相接，体温于临界点向两方蔓延，带着直触心底的酥麻。
左珏紧紧地握着她，被“责怪”也不恼，反而因妻子的动作笑得愈加放肆。
“我知道你懂的。”
他答道，承认自己刚刚有些“恃宠而骄”。
“小九信我？”
她被他拥入怀，清凉的空气被挤开，面前人的呼吸无声地诉说着激动。
洛南烛靠在他的怀里，轻“哼”了一下，像是在对他的怀疑表示不满。
她人都到这儿了，竟然还不信她？
一手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腰。
隔着衣物，慢条斯理地打着圈。
左珏察觉到她的“威胁”，埋在她的颈窝无声地笑了下，不再去撩拨她，而是道，“如果害怕的话，就别睁眼。”
“很快就会结束了。”
【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句通常出现在保护者与被保护者之间的安抚让洛南烛不由得晃了下神。
她对这句话当然不陌生。
——可通常来讲，她才是那个安抚别人的人。
如今这般换位，难免还有些新奇。
左珏见她有些恍惚，一时还以为她真有些担忧，揽在妻子腰间的手愈紧，语调却又拉长了些，像一曲轻缓的小调。
“没事的小九，我会一直在的。”
语落，像是不想叫她再陷入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噩梦”里，左珏没再犹豫，抱着洛南烛身体向后一仰，直直地从九层的边缘“跳”了下去。
风声紧俏，刮得皮肤有些红。
火焰“噼啪”、刀剑如织，野兽咆哮、人群骚乱……各种声音被拉近又逐渐远去。
耳朵上的双手隔绝了外界的干扰，叫洛南烛更清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左珏身上。
心跳“噗通”，似乎又加快了些。
洛南烛控制不住地想抬头去看丈夫的脸，但那双手却没给她机会，让她有些后悔刚刚顺着丈夫的猜测让他误以为自己“胆怯”了。
她有些可惜地想着，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老实讲，九层的高度确实不低，但……她也不是没有体会过。
幼时随洛甫洵流浪于山林时，他们时常被各种小动物追着跑。
——在树间跑酷就成为了一门了不得的技能。
所以怎么可能怕呢。
……她不嫌这塔不够高就不错了。
但，被秋秋小心护着……
也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蓝白色的玄力从她的指尖在左珏身后膨胀，蠢蠢欲动着，似乎在等一个机会。
说跳就跳的两人果断得没有给九重塔和其他人半点反应的时间。
等九重塔发现自己筛选出的“员工”跑路时，两人已与七层的暗杀者擦肩。
童声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下，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九重塔：……掌权者失踪，秩序动荡。】
中心的楼梯是第一个对这条信息作出反应的。
——它停止了旋转。
邱冠槐反应极快，收回了习惯性向旁边迈出一步的动作的同时，还顺手捞了骆冬和邱从鹄一把。
他自然留意到方才那两道“下坠”的人影，再一联系提示音和下首那些突然停住了攻击动作的怪物们，一个猜测滑过他的脑海。
“跳下去。”
他转头对两个小辈说道，“出口不在上面。”
背着还在昏迷的谢阳年的骆冬和邱从鹄对视一眼，没在这时候非要问个头绪，脚下用力，一齐跳了下去。
邱冠槐紧随其后，看得后面的人顿时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其他人（迟疑），“……”
啊这。
上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咋突然一言不合地就往下跳了？
有的脸上流露出畏惧之色，也不敢再往上爬，站在五层与六层之间手足无措。
游浩和罗娇有些犹豫，前者想上去试试，但后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看着七层的那些怪物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有些机敏的却不把跳楼看作是什么大事。
二话不说，直接步了几人的后尘。
察觉到身后多了好些“同伴”后，洛南烛难得有些无奈。
这事吧，虽然是左珏在主导，但不可否认她也是默认的。
邱老忧心想跟着来搭一把手她也能理解，但……你们这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跟上来作什么？
真不把跳楼看在眼里？
她无声叹了口气，一直没动用过的符咒悄然发出亮光，从旁侧闪过，直直飞向了上面那些跳楼的人。
左珏是个胆大的。
哪怕是下一秒可能会因为重力做功而没了命，但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担忧，在下落过程里，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观察着九重塔的其他人。
众生百态。
——在这一刻有了具象。
因此，当那道流光滑过时，他自然也发现了。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缘由，童声却再度响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一次，它失掉了神秘与空灵，变得破碎。
【九重塔：……宝藏丢失，找，找回宝……】
那句话还没说完，两人就落到了最下面。
和左珏预料的一样，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还没被剥夺，在他们即将和地面撞个你死我伤时，一股不知名的力便陡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轻缓的，稳住了两人的身形，甚至，还贴心地帮他们掸了掸身上的灰。
这个多余的动作惹得左珏挑了挑眉。
不过他也没多说，确认洛南烛没有在刚刚的过程中受伤后便拉着她直冲角落处而去。
当灯光大亮，曾满是鼠群、只会让人联想到阴暗的排水管道和地下室的一层展露出真正的样子。
西式的油画雾蒙蒙的，繁复的色彩染出奢靡。
但大跨步的两人却无暇顾及，跑到被承重柱“无意”挡住的角落后，左珏拿出那枚被藏在镜子中的钥匙，果断麻利地对上孔打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九重塔剧烈得抖动了一下。
而后，那些本来因为变故有些迷茫的怪物们迅速找到了目标，方向一转，无一不冲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跑来。
门外漆黑。
看不见任何的光。
暗与明的对比清楚地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人退缩。
但左珏和洛南烛却没有走“回头路”的习惯，任灯火通明的九重塔看上去是如何安全，两人依旧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洛南烛顺手拿过那枚钥匙，将它攥在了手中。
离开九重塔的瞬间，提示再度响起，但这一次，它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恼怒。
【九重塔：掌权者逃脱，规则崩溃。】
这话像是在宣告它的死亡。
洛南烛展开手，任由金色的沙砾被风吹散。
她回头对跟上来的邱冠槐等人笑了下，正要开口，墨黑的背景却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打破，在众目睽睽下沿着裂缝“唰唰”落下。
而后，熟悉的眩晕袭来。
洛南烛捏了捏左珏的手，再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已回到了郎枫。
不过她没在一楼的厨房旁，而是——正坐在四楼的茶室中，面前的茶几上，几杯清茶正冒着缕缕薄烟。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不知何时，阴云已散去，曜日正隔着云优哉游哉地俯视着大地。
——是个好天气。
她弯了弯嘴角，转头对出现在门边的左珏轻轻笑了笑，“要出去走走吗？刚下了雨，林间空气应该不错。”
她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不同。
虽然知道妻子不是那种容易被影响的人，但直到这一刻，真正看着她安然无恙后，左珏提起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好啊，正好晒晒太阳。”他走到她身边，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尖，似乎在回应九重塔消失前她的小动作。
洛南烛睨了他一眼，恶人先告状，“小气秋秋。”
连这点捉弄都要报复。
左珏听出她的意思，好笑地看着眼前自觉占了先机、眉眼弯弯的小妮子，俯身迅速在她嘴角咬了下。
红唇染上水色，“罪魁祸首”相当满意，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当然，我以为小九知道。”
他可从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尤其是在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上。
洛南烛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将话题岔开，“去看看咚咚吧。”
“遇见这样的事，他和阳年估计被吓着了。”
得了奖励的男人好说话地任她将话题揭过，被她牵着来到了电梯旁。
屏幕上的数字停在6上。
洛南烛瞥了一眼旁边大开的楼梯，心下一暖，挠了挠左珏的掌心。
“辛苦了，秋秋。”
“但我不会走的。”她轻声道。
所以下一次，你可以不用跑得这样急。
从九楼跑下，但在她面前却仍是一副“松弛有度”的样子……
洛南烛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
左珏听着她的话，面上一副乖巧样，但实际却是半点回应也没有。
典型一副“知道了，但下次还干”的死不悔改样。
洛南烛哪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对此也只能“捏捏”作为报复，然后随他去了。
电梯从六楼下来的很快。
——但并没有在四楼停下。
红色的数字跳动，直冲一楼而去。
【作者题外话】：元旦快乐啊小可爱们～
这个月还是5k！
要放假了（撒花花.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