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和其他学生在军部待了两日。
第三天,九个人坐上大巴被送回了学校。
没人对缺席的林素荷表示疑问。
——毕竟他们一直以为,她活不到回到现实的那天。
但在骆冬的全力救治下,虽然废了,好歹保住了命。
……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又能奢望什么呢。
诡秘纪元降临,他们已经看过太多生离死别。
因此,如今已能很平静的接受“离别”。
沈舒离开的那天,骆冬来送了她,他们说了几句。
“……我没有告诉姬部长你的事,你以后千万小心。”
年轻的男女一个十七,一个十九,相差两岁,但年长者又要对这个未成年称一句“前辈”。
——地位的颠倒让一切都显得荒谬。
这个世界简直糟糕透了。
沈舒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谢谢,你也一切小心。”
“嗯。”骆冬重重点了点头,仍旧是那副瘦弱得让人心疼的模样,但他的表情中却充满了希望。
——和在磐石小队时在一起完全不一样。
“我,我接受姬部长的邀请了。”小少年腼腆一笑,“以后就在军部工作,不用再回去了。”
最后这句话,藏着欢欣,喜悦……还有庆幸。
沈舒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眼中映着清晨微光,如三月春花悄然盛放,“那太好了,祝贺你。”
“嗯嗯,谢谢。”少年重重点了点头,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我会努力的。”
两人挥别。
大巴车远去,姬卓希看着有些不舍的骆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这么舍不得,有机会你们肯定会再见的。”
“实在想念,就邀请她来军部吧。她的感知很敏锐,是个好苗子。”
其实是在纠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句话的骆冬:?
啊?
(猫猫挠头.jpg)
……
回归校园,生活像被按下重启键,迅速回归到既定的轨道。
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在翻开的书页上,粉笔灰在光柱里静静飞舞。
课间走廊里依旧喧嚣,讨论着作业、游戏和……刚刚结束的期中考核。
“听说三班这次折了四个?”
“嗯,还算……可以了吧?隔壁校那次C级区直接没了一半……”
“林素荷好像废了,退学了?”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低语在人群中流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三四十人的班级,空了十之一二的位置。
课桌椅突兀地摆在那里,像无声的墓碑。
在这个诡秘纪元,死亡是一件被咀嚼了太多次、以至于味道都变得寡淡的事情。
短暂的唏嘘过后,是更深的沉默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接受——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沈舒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指尖划过崭新的书页边缘。她没有参与那些讨论,目光落在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上,眼神平静无波。
死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这正常,本来就不是一种正常。
不过虽然一切都显得扭曲,但从诡秘区回归,沈舒还是收到了来自父母的鼓励。
——一颗蓝宝石。
好像是沈建国从黑市上淘来的,出自一个不知名诡秘区,生的漂亮,约莫指甲盖大小,未经雕琢,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神秘的靛蓝色,在灯光下流转着如同星云漩涡般的内蕴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但没什么用,摊主嫌弃占地方,见沈建国有意要,就直接打对折给了他。
诡秘纪元下,生命脆弱,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脆弱得随时可能熄灭。但人类生存的意志又如同破开巨石顽强生长的绿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生机。
沈舒将宝石贴身收好,连带着它背后所藏着的——平凡的父母,倾其所能,只想给平安归来的女儿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一并。
此后,生活似乎真的步入了暂时的平静。
上一次的考核后,校园里弥漫着一种被死亡催生出的、近乎狂热的奋进。
训练场馆的击打声日夜不息,没有考核,但主动申请进入低阶诡秘区磨砺的队伍排得更长了。
恐惧被转化成了燃料,驱使着年轻的身体不断压榨潜能。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舒是认可他们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用血写就的共识。
勇气,是绝望废土上,人类永恒的赞歌。
但这首赞歌绝不该以“预支未来”为代价。
这个世界不对。
在室友三番两次的邀请下,沈舒还是坚持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上课,去食堂,回宿舍。
而图书馆靠窗、能晒到一点夕阳的位置,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借阅的书目依旧混杂,但每次归还时,其中却总会出现几本关于S级诡秘解密的著作。
“你对S级诡秘区感兴趣?”
沈舒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位严肃寡言的武技老师,厉锋。
……从诡秘区回来后,她遇见军人的概率倒是越来越大了。
沈舒将书放回借阅室,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啊?没有吧,我只是对诡秘区感兴趣而已。”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厉老师。”
厉锋冲她点点头,表情冷硬,“你好像没有申请外出的任务。”
所以为什么又说对诡秘区感兴趣呢?
这话听得沈舒心中一跳。
她好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让我有些担心,我想做好准备再去。”
“上次,感觉能逃脱完全是因为运气。”
厉锋见她说话不自觉地露出悲伤的神色,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能平安出来,就是你的实力。准备充分是好事,但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他的目光在她面前的书架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看书吧。”
说完,便转身,迈着军人特有的沉稳步伐离开了借阅区。
沈舒轻轻吁出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神恢复了沉静,方才的怯懦与悲伤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评估——果然,有点麻烦了。
图书馆外,夜色渐浓。厉锋走到僻静的角落,摸出加密通讯器,接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通讯器那头传来姬卓希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厉教官?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总不会是想我了吧?”
厉锋没理会对方的调侃,单刀直入,“我帮你看过了,她这几天在图书馆查阅了很多诡秘区的资料,有一些……是关于S级的。”
“哦?”姬卓希的声音里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玩味,“看来我们的感知敏锐小同学,志向不小啊?这么快就对S级区感兴趣了?厉教官亲自观察,有何高见?”
“她说是被‘客栈’吓到了,想多准备。”厉锋言简意赅,“理由说得过去,表现…也符合一个受惊学生的反应。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看的书,太深,太偏。不像临时抱佛脚。”
“哈哈,”姬卓希轻笑一声,“不愧是我看中的苗子。”
厉锋轻嗤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诶诶,你也别生气。”姬卓希听见他的不满后,语气正经了几分,“我这可是对学生负责。她的潜力确实值得关注,尤其是那份感知力,放在哪里都是顶尖的苗子。军部很适合她,能给她最好的资源和保护。”
“你知道的。”
最后四个字砸在厉锋心上,荡出一圈圈涟漪。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微微用力。
沉默了几秒,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哼笑,“呵。那里消失后,现在也就剩政治部和我们军部两个地方能要人。前面那个是地狱,”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可不就只剩军部能去了么?”
通讯器那头的姬卓希也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的笑意淡去,多了几分严肃和无奈:“……老厉,我知道。所以,才更要把好苗子拢到安全的地方来。那个沈舒,你多留意着点。”
“嗯。”厉锋应了一声,没再多言,直接切断了通讯。
身材高大的军人站在夜色里,望着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大楼,冷硬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姬卓希最后那句“安全的地方”,在他听来,更像是一句无力的安慰。
在这个时代,哪里还有真正的“安全”?
军部,也不过是在地狱边缘多垒了几块砖罢了。
——不过是笑话。
徒劳地试图在深渊裂口筑起一道矮墙,墙外是汹涌的诡秘,墙内,是早已开始腐烂的根基。
沈舒。
……他们这些人能做的,何尝不是避免她成为下一个“骆冬”。
政治部,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一心为民的部门了。
自那些富豪挥舞着钞票开始操纵官员的选任,上面投票决议将为数不多的领土划出一块来收留那些亡国的“流浪儿”,这个国家便早已不是之前那副样子了。
背离了理想与初衷,好像只能苟延残喘着。
西南的山林太深。
深的,似乎将所有希望都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