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上去温雅随和,但论语言攻击性,洛南烛谦虚称个第二,特殊部门内还没人敢去抢这魁首的位置。
话少,但句句扎心。
——这是所有曾被“骂”过的人对她的评价。
曲鹤白曾打趣说过这样的话——“某人这嘴啊,上嘴唇碰下下嘴唇,就能把自己给毒死。”
余鱼也在鬼屋中有过对洛南烛“杀人诛心”的佩服。
她素来就不是个好惹的。
——哪怕是处于“阶下囚”的境地。
真碍眼啊。
明明都已经到这个地步——被囚于高塔不见天日,被扼住软肋走上末路,被一点点剥离力量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黑暗中的不速之客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倚窗休憩的女人,费尽心思想在那张芙蓉面上找到零星半点的担忧和恐慌,亦或是不甘,绝望。
只要一点点,只要能看见一点点的负面情绪!
他就能轻蔑地将她之前那句嘲讽看作是无能狂怒,从而收获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到那时,他也会装作风轻云淡,轻飘飘说上一句“你也不过如此”。
——一如从前这些天之骄子踩着他的头居高临下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没有!
那双眼睛布满密集的血丝,像是铺天盖地的蛛网,于他人无害,却作茧自缚。
这人的养气功夫显然不到家。
洛南烛听着变得明显的呼吸声,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嗯?
这么容易就破防了?!
失去玄力维持的躯壳不可避免地泛上了疲意,洛南烛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下身体,转了转右手手腕,好整以暇看着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来人。
“难道我说错了吗?”她礼貌问道,脸上的笑弧度不变,半真半假的叫人琢磨不透。
“……你也就现在能逞能了。”千祥安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狠话,“等我得到你的力量,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来。”
善于想象是一件好事。
——它能给人以“虚幻”的慰籍,支撑他们在曲折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显然,千祥安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未来给取悦,再次开口,他的语气中少了焦躁,更多出几分志得意满。
“放心,我是个知道感恩的。”充满恶意的声线阴恻恻的,听得人脊背发凉。
千祥安,“等你彻底没用后,我会把你的尸体带给你丈夫,也叫你们这对恩爱情侣到了下面也能做一对鬼鸳鸯。”
洛南烛微垂着头,听见这话嘴角轻轻扬起了些弧度。负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清楚她这是什么反应的洛甫洵和左珏见状眉头锁成皱巴巴的一团,眼底浮现出担忧。
她的反应不算猛烈,吃到甜头但自觉不够的千祥安又加了把火,“哦对了,先提前说一声,我是个粗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所以到时你丈夫只看见半个脑袋被吓个半死的话你也别怪我。”
“我也不想的。”他叹了口气,假惺惺道,“当然,如果那个时候……你的灵魂还完整的话。”
在窥见胜利的时候,大部分人很容易掉以轻心,而后……便会有意无意的,说出一些关键信息。
一直没应声但从刚刚那几句“炫耀”中提取到充足消息的洛南烛心中思绪翻飞,半阖的眼皮挡住了涌动的精光。
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得想办法再试探一下。
三四个词语飘浮在脑海中,只等最后一根针串起来龙去脉。
“耀武扬威”入耳,洛南烛眨眨眼,半顺着他的话从另一个角度直直戳破他的伪装,“这听起来确实不错。”
“所以那个时候,你也还是打算这样遮遮掩掩的去见人吗?”
这句话问得很随意,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两人立场不一,千祥安恐怕还会以为她这是在担心自己,在做以为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洛南烛摊手,面上人畜无害,嘴里的话却好似尖刀利刃,听得人浑身不适。“我只是好奇,你这么不敢让人看见你的脸,是因为害羞吗?”
“还是说……”她顿了顿,眉眼弯成月牙,“你不敢呢?”
说来有意思,当她从那处无垠的空间挣脱,感受到的并不是自由而是无处不在的枷锁。
惦记那些生命被强制“捆绑”在自己身上的受害者,在察觉到那道尖锐的恶意时,洛南烛并没有抵抗,而是顺从地任由幕后人动作将她关在了这座高耸却狭窄的黑塔。
这处空间不足十平米,窗户小得可怜,甚至连探头远眺都做不到。惨淡的月光十分稀疏,明明暗暗的,好似月亮上爬满了虫子,以至于反射出来的光都印着它们的影子。
也或许是这光太过黯淡,因此只有靠窗半米的距离内能看见东西。长久的黑暗会让人对时间产生误会,洛南烛便偏好靠在窗边休息。
——而这位不速之客的习惯却是截然相反。
他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藏在黑暗中,像是蝙蝠所化的吸血鬼,只沾染一点光都将被点燃,被火焰焚烧化作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很奇怪。
他似乎,是在避免让她看见他的脸。
为什么?
她现在可是个气息奄奄的人,说是谨慎……可这人的性格分明截然相反。
找不到答案,洛南烛索性直接就着千祥安的话丢下了一只饵。
千祥安久久没有回答,洛南烛正考虑着是否要再加把火,他却又倏然出声,“什么不敢?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反正你的灵魂和力量都会是我的,到时你什么也不会记得,就算看见我又能怎样。”
他反复强调着洛南烛的未来——他眼中的,说不出是心虚还是自信。
“而你丈夫又有什么用?”说这句话时,语气倒是比前一句更强烈些。
“一个普通人。我挥挥手,他就会从这世界上消失。”
“别痴心妄想了。”千祥安笑道,“乖乖把你的力量给我。这才是你的归宿!”
洗脑的确能给人自信。
不知道其他人,反正这话他自己是信了。
那话说完后,千祥安从黑暗中伸出手,眼见着要碰上洛南烛的身体时,靠在墙上慢慢休息的女人慢条斯理地捏了捏手指,“果然,你对我和我丈夫的敌意都很大。”
“来让我猜猜你的身份。”
那只手肉眼可见地抖了抖,不,他分明没有露出破绽,她怎么可能猜到!
习惯是破绽。
将每一个最真实的自己暴露于人前。
洛南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了然一闪而逝,“万业民,万先生?”
那只手彻底僵住了。
而表层空间中,听到“万业民”这三个字的左珏也猛然反应了过来。
千祥安。
万嘉康。
万,万业民!!!
!
这么明显的线索,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
如果千祥安这个假救世主就是万业民的话……
“咔,咔,咔哒。”
指节响不绝于耳。
李叔下意识向身边这位素来冷静的年轻人看去,于惊鸿一瞥下瞥见了足以摧毁一切的巨浪。
这老不死的……果然是活太长了。
怒火难掩,左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诅咒怒骂,栽赃陷害,意图染指不属于自己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
——记,下,了!
老不死的,你最好祈祷自己死在里面。
不然,等出来……不把他剁碎了扔进公海他左珏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本就被洛南烛的话吓得魂不守舍的千祥安若有所感地打了个哆嗦,明明他是处于上方的那个,但当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后,形势似乎便颠倒了过来。
“感恩救世主。”
“感恩救世主。”
“……”
外面的念经声如江南梅雨季缠绵的细雨,微弱,却不容忽略。断断续续,丝丝缠缠的,将“救世主”圈禁在逼仄的空间中,顺着躯体攀沿而上,一点点剥夺掉所有的触觉。
这个表达感恩的词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枷锁。
——无论对谁来说。
千祥安竭力冷静,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回道,“什么万业民,没听过。你有这份玩猜猜乐的心思不如猜一猜自己还能活多久。”
洛南烛也没想过他会承认,但这也无妨,毕竟大部分时候……否认可比承认更有说服力。
她笑眯眯道,“这可难说,但我敢肯定,我一定活得比你久。”
“毕竟……外面这么多人的崇拜我还没享受够呢。”洛南烛轻抚过耳垂,作出一副“沉醉”样,“怎么说,好歹都要再活一段时间。”
千祥安闻言“哈哈”大笑,“果然,我就知道。你们都是这样的人,装什么清高不在意,结果还是贪图高高在上的地位。”
“不过可惜。”他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你也听不了多少时日了,真可怜啊。”
洛南烛没说话,只抿了抿唇角,似乎被伤到了。
随后,千祥安再度撂下几句老生常谈的狠话。
洛南烛半眯着眼,没精打采地听着,直到他离开才慢慢抬起头,扯了扯嘴角。
“……真是,就这把戏,当我是傻子吗?”
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