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那玻璃花房带来的震撼便愈发惑人心神。
巨大的穹顶和墙壁由无数块澄澈无瑕的玻璃拼接而成,完美地映照着外界的流云与过分鲜艳的花丛,几乎消弭了自身的存在,如同一道纯粹的光之屏障。
沈舒如一抹游弋的暗影,悄无声息地贴近花房侧翼,如同流水般悄无声息地从那道窗页中“滑”了进去,动作行云流水,没有触动一丝气流,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甫一进入,霎那间,感官被彻底侵夺。
流动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外界喧嚣顿止,她似乎踏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静谧神国。
光线经过无数玻璃的折射、漫射,变得空灵而圣洁,氤氲着淡金与乳白的光晕,如同古老教堂中管风琴声凝成的实质辉光。空气温暖湿润,沉重地饱含着千百花香糅合而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馥郁气息,吸入口鼻便带来一阵微醺的眩晕。
眼前,是一片疯狂滋长的生命秘境。
无数闻所未闻的珍奇植物挣脱了自然的束缚,在此肆意狂欢。
巨大的、色泽妖异的花朵慵懒垂落,花瓣厚如丝绒;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藤蔓攀爬缠绕,如蛇般蜿蜒而上,将支撑结构变为它们的丛林;形态奇特的灌木舒展着金属光泽的叶片,层层叠叠,构筑起一片光怪陆离、生机勃勃到令人心悸的绿色迷宫。
而在那迷宫的最深处,越过喧嚣的异色,是一片被单独笼罩在柔和光晕下的净土。
——圣紫罗兰。
它们并非成片匍匐,而是如同自深蓝天幕坠落的星辰,孤高而璀璨地散落在墨绿色的苔原之上。每一株都姿态优雅,亭亭玉立,深邃的墨绿色叶片包裹着天鹅绒般的质感,小心翼翼地托举着中心的花冠。
而那花朵——那已超越了凡俗对于“花”的认知。
那是一种极致纯净、近乎虚无的圣洁紫色,仿佛将深夜的苍穹与明月的清辉一同揉碎,再凝练成的透明结晶。花瓣薄得不可思议,边缘流淌着细微的、如同液态星光般的荧光,脉络中似有星砂缓缓流动。
它们静静地盛放着,不言不语,却散发着一种庞大而温和的生命力量,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围那些妖艳甜腻的香气与喧嚣的生命力柔和地推开,独自守护着一方绝对的宁静与神圣。
——永恒的美与爱,宁静的守护,以及……无尽的希望。
它的花语在此地得到了最极致的具现,如同黑暗宇宙中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沈舒的心跳在这一刹那被这圣洁之美攫取而停滞。
并非恍惚,而是一种被极致纯粹之物震慑时的短暂失神。
……这东西,美的有点离谱了吧?
警惕浮上心头,沈舒的身体绷紧,她快速扫过四周,待没有发现异样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悄悄接近,步步如猫科动物般优雅。
足尖点在松软的土壤上,几乎不留痕迹,身体重心压得极低,如同掠过湖面的夜风,精准而流畅地避开所有障碍,向着那片指引命运的紫色星辉潜行而去。
老A曾说过要警惕圣和医院中的动植物,某些时候,它们远比医生护士这类怪物还要危险。
——因为在它们的猎捕规则里面,没有“遵守规则”这一说。
但玻璃花房中的植物却好像被排斥在这条法则之外。
除了“美”得有点离谱之外,它们好像没有被赋予其他的能力。
——依然脆弱的只能被养育在温室中。
沈舒小心翼翼避开小路上植物们伸出来的“手脚”,站在了圣紫罗兰花丛的边缘。
它们是特殊的。
沈舒确信。
概因这群圣紫罗兰的周围还有一圈小的水池从物理上将它们与其他植物区分。
水池呈一道完美的环带状,将那片孤高的紫色星辉温柔又绝对地围拢其中,像是最忠诚的守卫设下的神圣界限,又像是一座无形牢笼华丽而冰冷的栅栏。
池中之水并非寻常的无色透明,而是一种极为澄澈、温润的乳白,质地宛若融化后凝萃的羊脂白玉,静谧无波,倒映着玻璃穹顶落下的天光,却奇异的不反射周遭那些过分鲜艳的色彩,只氤氲着一层自身柔和的、内敛的光晕。
阳光穿过层叠的玻璃,折射入这白玉般的池水中,光线仿佛被洗涤、驯服,变得朦胧而圣洁,在水面下缓缓流淌,如同有液态的月光在其中沉睡。
沈舒的视线落在这片奇异的水色上,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这颜色……
太熟悉了。
并非日常所见的任何一种白,而是一种更…更本质、更纯粹的,仿佛剥离了所有杂质后留下的最初的光。一股没来由的、尖锐的熟悉感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带来一阵极其短暂的晕眩。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不是在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在更深处……像是在久远模糊的梦境边缘,曾真切地触碰过这种……类似于动物的鳞片的色彩。
沈舒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像是回忆起某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这感觉缥缈如烟,抓不住头绪,却异常顽固地盘桓不去,与眼前这片圣洁的花圃、与整个诡秘区的扭曲氛围,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悖谬感。
她定了定神,将这份突兀的熟悉感强行压下,目光重新聚焦于那片被白玉池水守护的圣紫罗兰。
——它们静默绽放,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唯美又愚蠢。
沈舒深吸了口气,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踏上了连接圣紫罗兰和其他花丛的小桥。
“哒。”
其实并没有脚步声出现。
但这一脚,却又实在地踩在了某人的心上。
唰——
有什么,睁开了眼睛。
依然没有声音。
但沈舒背上的寒毛却瞬间炸起。
她猛地回头,跟随直觉向右侧看去,入目的却是空荡荡的只有植物攀沿的静谧。
“……”
沈舒没再继续向前,而是转头看向没有什么反应的系统。
它再一次沉默着。
……和之前在B级诡秘区客栈中,那名少年出现时的一模一样。
沈舒,“……”
嘶~
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确定,再看看。
(推眼镜.jpg)
她保持着动作过了十秒。
十秒后,压在心头的巨石没有落下。
沈舒屏住呼吸,再一次,尝试的,往前迈了一步。
足尖即将触及那白玉般的水池边缘——
哗啦——!
死寂被瞬间撕裂!
仿佛沉睡的月光被赋予了生命与形态,那白玉般的“水面”开始流动、隆起,呈现出一种超越液体的、兼具流水柔韧与玉石坚硬的质感。无数片巴掌大小的鳞片紧密镶嵌,每一片都纯净无瑕,边缘流转着珍珠与冷月交织的温润光泽,又透出冰雪般的凛冽。
它们彼此摩擦、调整,发出的不再是令人牙酸的声响,而是一种低沉悦耳的、宛如无数冰晶风铃在极寒空气中轻轻叩击的清音。
那根本不是什么温润的池水。
——而是一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白蛇!
它优雅而缓慢的昂起了盘踞的身躯,体态修长而流畅,每一寸曲线都符合某种极致的美学。
鳞片仿佛由最顶级的羊脂白玉经由神祇之手雕琢而成,蕴含着古老而静谧的力量。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其上,折射出圣洁而冰冷的光辉。
——这白蛇看起来不似凡间凶物,倒更像一件被供奉在神殿深处的、拥有生命的圣器。
然而,这份极致的神性之美,却在它头颅完全扬起的瞬间,被注入了令人灵魂战栗的凶暴。
它的头颅呈完美的流线型,其上,一双巨大的竖瞳——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眼底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熔炼而成的猩红基底,鲜艳、炽热、几乎要滴出血来。而瞳孔则是两道撕裂这片猩红的、更加深邃黑暗的裂隙,此刻正燃烧着最原始、最暴戾的冰冷火焰。
沈舒,“……”
怪不得许仙看见现出原型的白娘子被吓了个半死。
这种生物,美虽美,但……那庞大身躯所蕴含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以及那双猩红竖瞳中燃烧的、最原始冰冷的杀戮欲望,委实有点过于凶狠了。
她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些念头,心中却诡异的没有泛起一丝恐惧的涟漪,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也不知是天生神经粗韧得异于常人,还是潜意识里早已对这类超规格的存在有了某种诡异的“免疫力”。
但她不害怕,不代表白蛇没有行动。
“嘶——吼!!!”
一声绝非蛇类能发出的、混合了空灵嘶鸣与深渊咆哮的恐怖声响,猛地从它骤然张开的巨口中爆发出来,露出里面森然如冰锥匕首般的惨白毒牙。
伴随着这声宣告死亡的怒吼,那巨大的、圣洁与凶暴完美结合的白色蛇首,不再是缓慢升起,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携着能冻结灵魂的腥风,凶悍无比地冲沈舒噬咬而来。
如同离弦的白色闪电,悍然撕裂身前的空气,甚至带出了模糊的残影。所过之处,腥风狂卷,将周围那些娇艳花朵吹得疯狂摇曳、甚至瞬间凋零枯萎,连温暖湿润的空气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仿佛严冬骤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