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这话带着点墨菲式的意外。
——而生活,恰恰最不缺这种曲折的发展。
听颜管家说“沈家”来访时,左珏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因此面色显得尤为寡淡。
这副不欢迎的模样让颜管家很是费解。
他极少看见男主人在女主人面前露出那副“不悦”的模样,难道,是这沈家和他们不对付?
默默退下去准备茶点的管家开始思索等下是否要准备一些“温度”不对的茶水。
冬日的风可不管你的身份地位,吹得凛冽,像是要一根根扎进骨头里一样。
从室外走进,暖气烘散了薄冰。
文沅如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环抱着胳膊的双手放了下来。她对关切看来的丈夫笑了笑,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小夫妻。
实话说,作为一个母亲,文沅如从未想过自己的三个孩子中,最先结婚的——会是自己的女儿。
就性别而言,这个社会对女性并不算公平。她们会比男性更容易遭受伤害,尤其是在婚姻这件事上。
年轻人容易冲动。
年轻女孩更容易为一时的意乱情迷买单。
十七岁的玫瑰花会在琐碎的争吵中凋零在坟墓旁,随之而来的,便又是各种看不清说不明的迫害。
她绝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被一群陌生人刁难,听那东家巷西家村的闲言碎语,被一点点打磨成世俗意义的“贤妻良母”。
在她的设想中,她的女儿没必要那么早结婚,或者——她不想结婚也是可以的。
只要她自己喜欢就好。
可世事难料,这个设想最终只成了一纸空谈。
而且到现在——她连半点去考究,去评判的资格也没有。
只能借着每一次见面,偷偷瞧她面容,以此来分辨她过得怎么样。
说起来意,文沅如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小酒有些担心左先生,所以我们特意来看看。”
小酒?
这个相同的发音惹得左珏稍稍挑了挑眉。
‘小九。’他转头,做着口型说道。
洛南烛轻轻一笑,依偎在他身边小声道,“这倒也算缘分。”
见两人这模样,沈南舟好奇道,“有什么不对吗?”
“无事,只是觉得很巧。”洛南烛看着自己这几位亲人,解释道,“我的小名,也叫小九。”
沈南醉闻言眼睛一亮,不自觉地向她走来,贴在她站着,期期艾艾道,“姐姐,也是三水一酉的那个吗?”
“不,是数字九。”洛南烛对这声“姐姐”接受良好,毕竟自从在脍梅坊见过面后,沈南醉便三番两头地来文大听她的课。
他倒也乖巧,并不会做出什么给她造成干扰的举动。只坐在位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瞧着比本专业的学生还认真。
不少学生见他这样都被激起了些好胜心,交上来的作业比之前的水平高上了不少。
唔,没错。
尤以那位佘同学为最。
所以,许是有前些日的适应,对沈南醉这副“热情”样,洛南烛早已有了抗体,见他亲热地贴过来,不仅没躲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谢谢小酒关心,秋秋他没事。”
虽然不是同样的字让沈南醉有些失落,但有姐姐“拍头安慰”,少年心上的乌云又无声被吹散。
他露出个腼腆的笑,“不客气姐姐,没事就好。”
只是,秋秋。
这两个叠字,倒是意外的可爱。
沈南醉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往旁边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士瞄了一眼。不巧对上左珏看来的眼神,又慌乱移开。
……这个名字,真的是很诈骗呐。
和姐夫一点也不符嘛。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
文沅如在听见那二字后,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不知为何,心中对女儿婚姻的担忧悄悄减弱了几分。
沈鸿云倒是绷得住,只嘴角微微上扬。
但沈南舟却放肆得多。
‘秋秋?’他看向那位“威名在外”的妹夫,轻声打趣道。
左珏立刻丢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
谁准你这么叫的?
沈南舟假装没看懂他的潜台词,嘴角上扬的弧度是遮也遮不住。
左珏,“……”
这个大舅子一点也不友好,还是别要了,直接踹了吧:)
眼见两人眼神厮杀得似乎要碰出火花,文沅如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把性子活泛的大儿子,岔开话题道,“对了,南烛。听说洛老先生这几日也在,怎么没见他人?”
知道自家这师父背着她去见了沈家人的洛南烛对文沅如问起这事并不意外,她不着痕迹地向楼上某个角落看了一眼,轻声道,“师父这几日累着了,估计还在休息。您找他有事吗?”
她没有叫妈妈。
虽然早知不会这么容易,但文沅如心底仍有些失落。
不过这都在情理中,文沅如整理好心情,回道,“也不是很重要的事,让洛老先生多休息一阵吧。”
隐蔽的角落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声。
洛南烛无声地叹了口气,心知那事怕是拖不得了。她看向面前一直注视着她的沈家人,轻声道,“没关系,正好也该叫师父起来吃饭了。失陪一下,我去找他。”
她说完递给左珏一个信赖的眼神,而后起身向二楼走去。
她走得不算快,但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文沅如收回眼神,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知道母亲这会儿怕是没心情和面前这“女婿”继续寒暄了,沈南舟便和父亲顶上了空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前几日我好像听说仇家出了事,左先生有听闻吗?”
仇家。
左珏在记忆中翻找了一下,面色淡定,“是吗?我没怎么关注,倒是劳烦沈先生替我解惑了。”
摸不清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沈南舟眯了眯眼,从头说起了这几日发生在仇家的八点档狗血剧。
……
另一边。
走上楼梯的洛南烛步伐未变,但整个人的速度却快上了不少。
她站在窗前,挡住步履匆匆的洛甫洵,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您躲什么?”
“谁躲了。”洛甫洵下意识反驳道,死不认账的模样要是让李叔看见了必定会说一声“不愧是小九的师父,这没证据就打死不认的态度简直一脉相承。”
“我才没躲!”
洛南烛挑眉,靠在栏杆上慢悠悠道,“是吗?那您刚刚干嘛不下去,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长蘑菇呢?”
这句打趣惹得洛甫洵瞪了她一眼。
什么话,有徒弟这样说师父的吗?
“我看你们气氛好,不忍心打扰。”洛甫洵理直气壮,“怎么,不行吗?”
“当然没问题。”洛南烛被他这副无赖样气笑了,支了支下巴,“那正好,下面有人问起您呢。您也不用走了,来陪我下去见见?”
洛甫洵拒绝,“不去,你们一家人团圆,我掺和像什么话。”
“您也是我的长辈。”洛南烛打断他,语气坚决,“并且我觉得,若是论情分和关系,您也远比他们更有资格以‘家人’相称。”
这丫头自从懂事后,就思想独立得让洛甫洵老怀甚慰。但今日自己碰上这“说不通”的妮子,老人却头一次开始头疼。
“……听话,小九。”洛甫洵整个人疲软下来,脊背有些弯,像是整个人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用一种近似于“哀求”的语气道,“不要管我,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吧。”
“你和他们好好相处,这——都是你应得的。”
他说完这话后,摆了摆手,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向阴影而去,看得人心酸。
洛南烛闭了闭眼,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之际,悄然出声道,“师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你该少给我加一点戏,也少去胡思乱想。”
洛甫洵身形一顿,双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了。
果然,
她知道了。
“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洛南烛回头看向身后这位曾拉扯着她长大的长辈,语调温柔,但又分外坚定,“所以,您别胡思乱想。”
满意?
这个词听得洛甫洵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他回头对上洛南烛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眶瞬间湿润。
视线一点一滴滑过洛南烛的身体,虽然隔着衣物,但洛甫洵知道——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你对什么满意呢?
小九。
是对三岁不得不背井离乡,和他这么个老不死的颠沛流离在各种无人区,还未听过春风便不得不领略北风无情满意吗?
是对七岁迷失在雪地,学着自我生存,宵衣旰食,日夜不歇地习武修炼,哪怕磨出茧流了血也不能松懈半分满意吗?
是对未到豆蔻之年便看遍沧桑人情冷暖,被无数鬼域缠身满意吗?
还是对十五岁就双手沾满鲜血,却一刻也不敢停,只能疲劳奔波在边境线上看雄鹰展翅听朔风凛冽满意?
抑或,是对还未成年便不得不斩断自己的未来,以“神魂俱灭”换一个“世间阖乐”,却连半个名字也不能留下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