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个子瘦小的女人，她穿着灰扑扑的裙子，头巾上满是缝补的痕迹。别说和衣着整洁的这些外来人相比，就是和刚刚争当出头鸟的红裙子相提的话……她都显得黯然失色，以及，没那么体面。
旁边有和她关系不错的见状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沧桑的脸上是赤裸裸的担忧和关心，“劳拉，你不要命了！”
她一边用力想把劳拉重新拉着蹲下，一边紧张地看了看那些外来人，小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光球可是唯一一个能实现我们愿望的东西，你就这么放弃了？”
“你还想不想过上好日子了！”
最后一句质问她几乎是低吼着说了出来，眼底尽是不理解与着急。
劳拉拽下她的手，表情寡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黛比。”
“还有你们。”
她站直身体，扫视了一圈，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脸，兀自笑了下，“你们不会真觉得光球是什么好东西吧？”
众人没说话，但躲闪的眼神似乎却又无声地说明着什么。
“实现愿望……”劳拉讽刺地重复道，“好大一块面包。”
“可为什么，我这几年却过得越来越差了？”
“我不聪明，也不敢去想不属于我的。”劳拉挣开身旁人的“挽留”，步伐坚定地朝着外来人走去，“我只要实在的东西。”
“谁能让我吃饱穿暖，不再遭受饥饿困苦，我就听谁的。”
她站在为首的那人面前，语气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我放弃！”
从此再不去垂涎掉在眼前的那根萝卜，也再不去指望天上掉馅饼儿。
她的话简单，没什么道理。人也普通，看不出半点能和“美丽”搭上关系的地方。
但所有人都目光却都下意识集中在她身上，久久无法挪开。
为首的那人将属于她的份额递给她，劳拉道了声谢，抱着包裹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她和那些仍然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近。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与红裙子“擦肩而过”。
“……”
“没，没事。”
“劳拉没有事！”
有惊呼声传开。
一直到劳拉的身影逐渐变得只有米粒般大，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眼神。
洛南烛感受着身旁传来的各种“蠢蠢欲动”，不得不暗叹那位理查森先生的确是走了好棋。
便先是不去深究“劳拉”是不是他们找来的托吧，单看这前后对比的效果，便知——再没有比发生在眼前的真相更能刺激人的了。
果然。
提摩西和蕾拉遇见这样的对手，想必之后一定会很头疼吧。
她暗暗想着，看见那些沙子，突然想道，【那个领头人说的是真的吗？木木。像是这种撒谎与否，真的能凭借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看出来？】
木木点头，解释道，【艾维亚有一种契约力量，是直接由本源衍生出来的。虽然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但在之前的记载里，是有着可以通过契约甄别谎言的记录的。】
【那这位先生……可真是准备充分呢。】洛南烛有些意动，【这种契约我可以研究一下吗？】
这要是能带回去的话……李叔一定会很惊喜吧。
洛南烛（乖巧）：而看在这份特产的份上，关于她偷偷试验这回事，应该就能轻拿轻放了吧？
木木不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听她这样问，想也没想就答道，【可以啊，我去找找。】
另一边，有了劳拉的例子在前，许多被说动了的人也三三两两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有些自是不甘心的，但一想那话，又倏然反应过来是这个理。
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光球的出现而变得更好，或者准确来说……是更糟糕了才对。
拉住劳拉的那位妇人哀哀戚戚地想着，几年前，她丈夫还活着，两个儿女也健康活泼。虽然日子是有些辛苦，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至少看得见盼头。
而光球出现后，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
——是丈夫被蛊惑着签下抵押房屋的契约书？是他失败后成日借酒消愁终日还做着光球会让他“逢赌必赢”的美梦？还是终于有一天他醉醺醺的跳下河只留给她们母女三人一张轻飘飘的，写着天文数字的“借账单”？
——是她颠簸着将儿女抚养长大，但她们却一个又一个妄图登天、毛遂自荐地进了云端从此杳无音讯呢？
妇人有些迷茫，她其实不懂为什么“希望降临”反而将她的家摧毁得四分五裂。
但她还想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的，活下去。
站出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抱着手里沉甸甸的物质，脚步飘忽，慢慢回到了灰扑扑的房子中。
木木看着，叹了口气，嘟囔道，【我果然不喜欢灰色。】
【但正是因为天光暗淡，曜日才会足够瞩目。】洛南烛安慰道，【艾维亚是个充满活力的地方，一切都会恢复的。】
木木重重地点了下头，似乎是在用力道来表征它支持这话的态度。
不过，自五年前木木救下洛南烛和她朝夕相处开始，她好像一直都是一种风轻云淡的样子。
木木不免有些好奇，【洛洛，我好像，从来都没看见过你忧心和苦恼过。】
三年前的鬼潮是，现在的诡秘区也是……
甚至就连五年前赴死，她似乎都从没流露过脆弱和负面的情绪。
——就像是一座顽石塑就而成的雕像，挡住了腥风血雨，永远冷静强大。
但这些事，并不是轻轻一提就能揭过的琐碎。
而是——稍不留心，就会酿成灾祸和丧命的危机。
【你，不害怕吗？】
小果冻瘫在她的肩膀上，小声问道。
洛南烛倒是甚少与他人谈起自己，听到这个问题，一时还有些新奇。
她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可能对我来说，思考怎么解决危机才是最重要的吧。】
【沉浸在情绪中，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她轻描淡写地总结道。
木木瞪大了眼睛，懵了一下，“……”
所以，这就是你保持冷静的秘诀吗？
不过，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情绪控制得完全不让它影响思维的？
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木木依然对这事表示不能理解。
【……你测过MBTI吗？】
洛南烛愣了下，【这是什么？】
木木，【蓝星上一个性格测试，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还挺准的。】
【我打赌你是ENTJ。】
它说的言之凿凿。
洛南烛猜不出这四个字母代表着什么，只把“MBTI”记下，回了声好。
在他们闲话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人做出了“存活”的选择。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洛南烛找了个“人多”的时候混了出去。
“自由”的动静很大，听提摩西说，不止C区，其他所有地方也在这几日前后发生了相同的事。
契约与放弃算是一步突如其来的妙棋，所以洛南烛其实也拿不准后面会有怎样的变化。
她想过光球发现他们这些“蝼蚁”的小动作后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偷偷蛊惑“自由”和“同盟”中的人叛变，从内部瓦解他们这些代表着反抗的力量。
可她从来没想过……
光球会率先对她下手。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可能，是在她发现自己正在做梦开始的吧。
洛南烛很少做梦，或者说，她只有在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会看见一些东西。
而得益于洛甫洵的教导和自身的修养，便也基本不存在这样的情况。
所以在发现自己处于梦境中时，她确实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兴趣。
这个梦吵得有点厉害。
哭泣、大笑、哀嚎、痛骂、求饶、斥责、咆哮、诅咒……不绝于耳，一听便知前方是高能预警。
然后咒骂声渐大，似乎被谁刻意拨近了一般。
接着，一个妙龄的女人出现在小巷中，她穿得尤为漂亮，虽然衣服廉价，但却半点也遮不住五官带来的惊艳。
她走在阳光里，然后，拐角的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拖了进去。
里面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的洛南烛瞧着有些眼熟……
和那位巷口说小话与被“沙子”噎死的红裙子长得很像。
——但却要更年轻一些。
其中有个男的嘛，则像是那个把妻子拽回屋骂她“死婆娘”的男人。
两个男的将妙龄女人摁在地上，红裙子左右开弓扇了她几个巴掌，冲着她的脸吐了几口唾沫。
这朵方才在阳光下开得灿烂的花转瞬像被风雨摧残得完全没有了精神气一般，焉哒哒的，分外可怜。
“四处对男人笑的骚.货，艹nm的，你不知道他是老娘的男人吗？”
她的脸上充斥着嫉妒，一边说着，还一边用脚去踹女人。踹她的胸、肚子和脐下位置，任由女人怎么求饶怎么哭泣都无动于衷，反而越发的怒火高涨。
红裙子喘了几口气，给了那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个眼神。
“比利他们呢？就你们两个？”
“让他们一起给这个婊.子点颜色瞧瞧。”
这个“颜色”是什么，不言而喻。
女人感受着手臂和腰肢上滑动的那些手，胸中一闷，昏死了过去。
洛南烛稍稍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