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这话说来好笑。
沈南竹视线落在自己这边的人身上,看着那几个被锄头铁锹砸得鼻青脸肿、手臂淤血甚至轻微骨裂的工人,眼神平静无波,只对村长淡淡道:“既然是误会,那村长可否让让路,方便我们过去。”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关切,“这几个受了伤,如果不及时送医,怕是会出事。”
她明显是想揭过这茬,村长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脸上堆满歉意,连声应道:“好勒好勒,沈工见谅!主要是这几个毛头小子没注意,一时冲动以为他们挖了自家人的坟才干出这种事。”
他搓着手,一副老实庄稼汉被逼急了的模样,“您也知道,入土为安,就冲动了点,下手没个轻重。”
这个理由找得漂亮,把恶意袭击粉饰成情有可原的孝道冲突。
沈南竹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极淡、近乎公式化的微笑,没说话,像是信了。
她不再看村长,只利落地转身招呼身后惊魂未定的工人,“动作快点,把人抬上车,去县医院!”
车子发动,卷起一阵尘土。看着越野车消失在村口土路的尽头,一个年轻村民凑到村长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村长,坑里那些骨头……咋整?真让他们带走了?”
村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沟壑纵横的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阴鸷,“慌什么!几根烂骨头,谁知道是谁的?就说…就说早年闹饥荒饿死的野鬼!关键是后山!”
他猛地加重语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后山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密林,“嘴巴都给我闭紧了!谁要是漏出去半个字,坏了‘先生们’的大事,后果你们清楚!”
县医院。
沈南竹雷厉风行地安顿好伤员,垫付了医药费。
趁着医生处理的间隙,她拨通了当地警局的电话,简明扼要地报告了在施工地点发现不明尸骨并遭遇村民阻挠伤人的情况。
两个小时后,她带着匆匆赶来的几名警察返回了发现尸骨的现场。
然而,结果正如她所料。现场除了那个被挖开又草草回填的浅坑,再无其他明显痕迹。
村长和几个村民口径一致,咬定是“误会”,是“祖坟被惊扰”的过激反应。面对几具年代久远、身份不明的白骨,警方初步勘查后也只能记录在案,无法深究。
沈南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多言。
次日,晨曦微露。
沈南竹拒绝了村长假惺惺的“陪同”,独自一人背着工具包再次踏入后山区域进行更细致的勘察。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却隐隐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难以言喻的沉闷。
就在她仔细记录一处岩层走向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头发枯黄,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异常黑亮,直勾勾地盯着沈南竹,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探究和警惕。
“你是来干什么的?”小女孩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
沈南竹放下测绘仪,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温和,“我们来修路。修一条很宽很平的路,通到山外面去。”
她指了指远方,“外面有更大的城市,有学校,有医院,有很多很多新鲜的东西。等路修好了,你们就可以出去看看了。”
小女孩沉默着,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南竹,里面似乎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茫然,有渴望,但更深处,却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排斥。
她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沈南竹看着女孩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中午时分。
两辆黑色的越野车卷着烟尘驶入村子,停在沈南竹临时借住的农家小院外。
车上下来三名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男子和一位穿着干练套装的年轻女性。
为首的男人大步走到正在院中查看图纸的沈南竹面前,微微躬身,“小姐,沈总(沈南舟)派我们过来协助您处理后续事宜,并确保您的安全。我是队长陈锋,这位是秘书林薇,负责与警方和当地部门的对接协调。”
林薇也上前一步,递上文件,“小姐,关于昨日事件的初步报告和后续处理方案,请您过目。”
沈南竹点点头,没有多余寒暄,“辛苦了。尸骨的事警方已有定论,暂告一段落。林秘书,你跟进一下伤员的后续治疗和赔偿问题。陈队长,安排人轮值,重点留意后山区域,但不要打草惊蛇。”
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静。
有了保镖和秘书的协助,繁杂的事务被迅速理顺。
沈南竹得以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勘察工作中,仿佛昨日的不快从未发生。
她带着仪器穿梭于山林田间,记录着每一处地质数据,神情专注,仿佛只是一个心无旁骛的工程师。
夜幕降临。
简陋的农家小院里,沈南竹就着昏暗的灯光,在院中的压水井旁洗漱。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洗去一天的尘土和疲惫。
就在她直起身,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水珠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院墙根下的阴影里,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又是那个小女孩。她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比白日里更显单薄。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我带你去个地方。村里人…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地方。”
沈南竹的动作顿住。
她没有立刻看向小女孩,而是借着擦脸的动作,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外几处可能藏人的黑暗角落。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和虫鸣,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天太黑了,”沈南竹放下毛巾,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看不清路。明天吧,明天白天,你再带我去。”
她用的是陈述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女孩似乎没料到会被拒绝,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焦急,但她咬紧了嘴唇,没再说话,小小的身影再次融入了墙根的黑暗,消失不见。
第二日,午后。
沈南竹独自一人在后山一处相对僻静的坡地测量。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一颗小石子“啪嗒”一声,滚落在她脚边。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小女孩站在十几米外一块巨石旁,正紧张地看着她,然后转身就跑,跑几步又回头看看。
沈南竹眼神微凝。
这拙劣的“引路”意图太过明显。
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陈锋安排的人手在视野之外的安全距离上警戒。
心中念头电转:是陷阱?还是小女孩真的知道些什么?无论哪种,这恐怕是撕开这村子诡异面纱的唯一突破口。
她不动声色地收好仪器,从工具包里拿出手机,指尖快速划过屏幕,开启了录音功能,然后将手机屏幕朝内,稳妥地插进工装裤的侧兜。
做好这一切,她才迈步,不紧不慢地跟上了那个时隐时现的小小身影。
小女孩引着她七拐八绕,避开常走的小径,钻进一片藤蔓缠绕、极其隐蔽的密林深处。
最终,她停在了一面长满青苔、看似浑然一体的山壁前。
小女孩指了指山壁下方一处被茂密蕨类植物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缝隙,然后飞快地看了沈南竹一眼,眼神复杂,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
洞口幽深,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陈腐的化学药剂味道隐隐飘出。
沈南竹站在洞口,最后确认了一下手机录音仍在运行,屏幕已锁。
她知道小女孩是故意的,这山洞里必有蹊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她拨开湿漉漉的蕨类植物,毫不犹豫地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初极狭,复行数十步,豁然开阔。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见惯风浪的沈南竹也瞬间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绝非天然洞穴!
惨白的冷光灯管镶嵌在洞顶,照亮了下方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面摆放着各种精密却透着不祥气息的仪器:显微镜、离心机、恒温培养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却掩盖不住那股更深层的、属于生物实验室特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微甜腥气。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些巨大的玻璃培养皿。里面蠕动着颜色诡异、形态扭曲的菌落,有的呈现出脓液般的黄绿色,有的则是血管破裂般的暗红,在营养液中缓缓搏动,如同活物的心脏。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外文标签和图表,冷藏柜里隐约可见封装严密的试管和……疑似生物组织的样本!
角落的桌子上,散落着几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印着褪色的日之丸标志和“绝密”字样。旁边一个打开的抽屉里,露出半截老式电台的天线!
这不是普通的村庄!
这是一个被脚盆国间谍精心打造、潜伏了不知多少年的毒巢!
他们杀害了真正的村民,李代桃僵,在这里秘密研究生化武器!几十年的经营,只为酝酿一场针对花国的滔天阴谋!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沈南竹。她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指迅速掏出手机,关闭录音,打开相机,对着那些培养皿、仪器、日文标签、电台和笔记本,无声而快速地按下快门!每一张照片,都是铁证!
就在她拍下最后一张关键照片,准备悄然退出去通知陈锋时——
“啪嗒。”
一声轻微的、硬物磕碰石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