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轻巧,但全媛莹却不敢轻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看那副画,但下意识的——就觉得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而这个理由显然不能直白地说出来。
全媛莹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这位小姐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探讨一种可能性而已。”
“就像你说的,每个人看见的不一样。我只是表达我的视角下这副画是个什么故事,如果让小姐感到冒犯,我在这里说声抱歉。”
四两拨千斤,重点模糊。
——还意外诚恳。
这番处理措施让人不得不说一声“高”。
洛南烛轻笑,“你说得对,我也只是探讨一下全小姐这样看究竟是出于何种心理。”
那话被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所以全小姐如果感到不适,我也先说声抱歉了。”
本以为自己扳回一局的全媛莹脸色一僵,偏这话还是自己说的,如果现在她开始计较……那之前那句她的“道歉”就成了笑话。
自游走在各人间,全媛莹已经鲜少体会到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时刻了。
以牙还牙,好机灵的做法。
她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了洛南烛一番,心底闪过奇怪。
这般貌美与气质出众的人也是圈子里的?
……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默默把洛南烛的危险度往上提了几个等级,全媛莹正要回话,却见面前的年轻女子从容不迫地笑笑,继续道,“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两位还是要先弄清的。”
那抹客气的笑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冰冷。
“不请自来可不是客,观棋不语才是君子。”
洛南烛冷漠地看着两人,意有所指道,“无论两位是什么身份,在做事前还是先学会做人为妙。”
这话明显是在说沈二夫人擅自插言她和文沅如谈话一事,读懂潜台词的正主双眸充火地瞪着她。
在文沅如面前低一级也就算了,这小丫头什么身份?
也敢这样和她说话!
“你……”
沈二夫人吃不下这口气,抬手指着洛南烛就准备发火,却在那双宛若幽潭的黑眸看过来时,骤然失声。
……不能说。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告诫着,刺得她后背发毛,浑身颤栗。
一眼镇住沈二夫人后,洛南烛又看向面上尽是忌惮之色的全媛莹,“还有,老话说的话。一无所知并不可耻,但半瓶水响叮当却是会惹人发笑。”
“哲学史上可从来没有什么尼古拉马朗博士。”
她的语气中没有嘲弄,平静地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但偏偏是这种“平静”,却叫全媛莹更是难堪。
“那位提出因果偶然定律的哲学家本名为尼古拉马勒伯朗士,高卢国哲学家。虽然人家名声不显,但叫错名字可也实在有些冒昧。”
说完这话后,洛南烛就打住了话题,挽着文沅如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愿二位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唔,虽然沈二夫人和全媛莹可能并不需要这份祝福。
沈二夫人、全媛莹,“……”
艹,都发生这种事了,她们这个下午还怎么可能美好!
尼古拉马勒伯朗士。
什么鬼名字……一点都没有尼古拉马朗博士顺口。
充满怨愤地想着,沈二夫人低声道,“以为讨好那女人就能登堂入室?呵,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
收拾不了文沅如难道她还收拾不了一个想攀高枝的虚荣丫头?
全媛莹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和满腹牢骚的沈二夫人不同,虽然被洛南烛当场撂了面子,但凭“说话”讨生活的人,哪没受过气,所以身经百战的全媛莹很快就从“尴尬”中缓和了过来。
并且这很会“看人脸色”的职业投资人还有闲心思考这位陪在沈夫人身边的小姐究竟是什么身份。
以及……是否有利可图。
秉承着和气生财的全媛莹瞄了一眼似乎已有盘算的沈二夫人一眼,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让她去试探一番也挺好。
打定主意让沈二夫人做这个出头鸟后,全媛莹对沈二夫人的态度更是“谄媚”了起来。
她们也是懂什么叫“避免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想尴尬”,在洛南烛和文沅如走后,两人都没提起刚刚发生的不愉快,而是就着不知道哪来的话题重新聊得热火朝天。
——当然,主要还是全媛莹在捧着很难找到优越感的沈二夫人。
一个心有盘算,一个自视甚高。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瞧着却是比这画展上的画还有意思。
旁边路过的游客有几人相视一笑,眼底闪过彼此都懂的暗色。
没去管身后那两人后续是个什么反应,离开的洛南烛和文沅如却是气氛正好。
文沅如先是对女儿说了声“抱歉”,解释了一番两人的关系,“沈鸿飞自小就不成器,但偏偏生了一张巧嘴。我那弟妹听信了他‘怀才不遇’的蠢话,一心认为你伯父他沾了年长的光,才继承了家业。所以她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做什么都爱插一脚找我们的麻烦。”
“今天也是我连累了你,不好意思呀小九,本来是想带你看看这画展放松下心情的。”
却没想到遇到这糟心的亲戚。
其实在洛南烛认真观察那二人时,她们的过去就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说句不客气的——她现在可能比自己这位母亲还要了解沈二夫人和那位全小姐。
一个二世祖的妻子和投资人……看来沈家也不见得太平。
洛南烛垂下眼睫,将情绪压下,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伯母。哪家都有难念的经,沈二夫人……不过只是太单纯了点。”
被人灌输点观念就奉为圭臬。
完全没有自己的思考。
不过相比之下,倒是那位全小姐更有意思一些……
她似是不经意地提醒道,“投资一般风险很高吧。”
“打断骨头连着筋,伯母回去还是好好了解一下,不然到时被殃及池鱼可是难缠。”
文沅如不知她的身份,听见这话自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女儿担心他们,笑呵呵一口应下,“好,谢谢小九。我回去就和你伯父还有大哥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看看。”
关于那两人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没了扫兴的人,她们之后的画展之旅十分惬意。
文沅如知道自家女儿能年纪轻轻坐上文大教授之位必不可能学识浅薄,但……只是一句“渊博”却依旧是逊色了。
或许,深不可测这四字,更贴切吧。
才高八斗的年轻人鲜少有寡言的——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年少轻狂,才配得上一句“意气风发”。
就拿她的长子沈南舟来说吧。
和其他相识的那些有点本事恨不得拿个喇叭宣扬的人尽皆知的同龄人不同,沈南舟已然算得上低调。
但在她和沈鸿云面前,却也免不了“自吹自擂”的时候。
而她还没认回的女儿却是比稳重的长子还要“沉稳”。
一路走来,文沅如没从洛南烛的行为中读出半分“张扬”,她知道小九肯定都认识这些作品的灵感来源,但在她面前,小九却表现得刚刚接触哲学一般,陪着她只从外观上辨认和讨论,半点不谈其间拗口的道理。
这样的交流是愉快的。
——对文沅如来说。
她开始担心过只懂点皮毛的自己会在小九面前闹笑话,但这一路走来……她最大的收获却是“愉快”。
有感受到洛南烛在迁就自己的文沅如悲喜交加,她本来是想借着小九感兴趣的话题加深二人感情的,但……这番迁就,却叫她羞愧。
——她好像,给小九带来了麻烦。
文沅如胡思乱想着,看着洛南烛的眼神不由地小心翼翼起来。
从神情到肢体,认真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似乎想借此看出她是否有半点勉强。
洛南烛留意到这点,内心闪过一抹无奈。
老实说,在大部分人面前,她的表达欲并不强。
一是因为师父对她的教导便是“三思后行”以及“性格使然”,二嘛,则是因为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实在是让人疲惫,能保持清醒已是不错,多说话……真的是一件极耗费精力的事。
况且前几年斛篱小巷就她一人,想说话……又能找谁呢。
——那些还在挣扎的恶鬼吗?
有那个功夫,她倒还不如去研究一下怎么把阵法改得再“完美”一些。
故而,因着上述种种原因,洛南烛并没有表现自己的习惯。所以在和文沅如相处时,不免也就显得“内敛”了些——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委屈。
陪着文沅如说些“浅显”的话,也算是她放松的一种方式。
毕竟如果要时刻谈着事业和工作……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一种折磨。
眼见文沅如的愧疚越来越深,洛南烛开始苦恼要怎么和她解释一下。
啊,该怎么告诉她这位母亲她真的不是什么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呢?
慢慢思索着,两人走到了走廊拐角。
而很快,洛南烛也没了心思去纠结这恼人的问题。
——因为在她们刚刚准备拐弯时,一把雪亮的刀就从拐角处直直刺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声尖叫划破耳膜,凄厉,且提神醒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