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是一回事,自作聪明,则是另一回事。
……
“母亲竟不问我能对与否,便妄下论断?”宫云颜笑了,满是讥嘲,“原来紫荆城里是这么个规矩,恕云颜乡下来的不懂事,今日算是领教了。”
宫夫人的表情霎时就变了:“云颜你……”见宫夫人还要再说话,宫长卿便侧头低吼道:“你住口,莫再多话!”
宫夫人一噎,面色颇有些难看的闭了嘴。
“这下联,不难对。”
没有给宫夫人再开口的机会,她径直打断道。不曾想,颜丝丝却又一次站了起来:“既然不难,那表姐为何迟迟对不出下联?”
迟?不迟,恰好。
这刚刚好半柱香的沉思,就足见这紫荆城里有哪些人于她而言,是敌是友,来者是善非善。
隐了冷意,宫云颜不疾不徐的缓缓道:“有水为溪无水也奚,溪间红袖拂水流,青青子衿,乱我心。”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宫云颜脱口之后,众人的面色有些异样,这诗好是好,意境美读起来也朗朗上口,但是……
凌薇却突然疾声厉色:“宫二小姐这句诗文采斐然,但恕凌薇冒昧地问一句,宫二小姐这是在借此诗,向太子殿下表白心意吗?”
向太子表白?宫云颜面色一僵。
她还真一时没想到这点。
敢情她的即兴发挥,还成就了他们的借题发挥。青青子衿,乱我心。而太子名唤慕子衿,这的确听起来就像是在表白。
“当众表心意?这宫家二小姐怎可如此孟浪!”
“还未出阁,就作出这样的诗,实在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舆论都往凌薇这一边倒,凌薇的唇角,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了一抹弧度。
“宫二小姐为何不说话?”见宫云颜盯着自己不说话,凌薇蹙起眉头,咄咄逼人的道,“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不成?”
压根不给她辩解的机会,那一直被押在一旁的黄毛丫头,立即冲上来呵斥道:“好你个宫云颜,签了卖身契偷偷跑来紫荆城丢下我们不说,还敢当着我哥的面和别的男人作诗调情,你把我哥当什么了!”
就算这黄毛丫头说得是假话,宫云颜宫家二小姐的身份却是定了的。试想,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给一个男子写情诗。
那个男子还是天启国如天神一般的太子殿下!太子慕子衿,何人也?乃是紫荆城所有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宫云颜如此作法,势必要被太子的爱慕者群起而攻之。
一句话让宫云颜回过神来。
余光瞥到了慕子衿正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宫云颜赶忙挪开了视线,腹诽几息,她便有了对策。
必须撇清关系,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结束在开始。
缓缓地屈膝跪下,背脊却挺得笔直,她掷地有声的道:“天地可鉴,云颜这才是第一面见太子殿下,既然是初见,又何来的爱慕之心?”
听了这句话,慕子衿居高临下的看着宫云颜,语气晦暗不明:“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本太子?”
“苍天可鉴,臣女对殿下绝无半分爱慕之意。”
话一脱口,宫云颜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是太子,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喜欢他,岂不是代表宫氏一族要跟他闹掰?
啧,说喜欢不行,说不喜欢也不行。
宫云颜没给别人钻空子的机会,当即便补充道:“臣女对太子殿下,乃是崇敬感谢之情。作出此诗,也不过是为了感谢殿下在紫荆城门时,路过救了我而已,绝无半分肖想之意!”
紫荆城门救人?慕子佩脸色绿了,那不是他吗?怎么救她的人变成太子了?
“呵……”
凝视着她如璞玉一般的眼睛,突地,慕子衿低低一笑,“不是还要出对联么,何必跪着?”
这是……不追究放过她了?
愣了一瞬,读懂话中的潜台词后,宫云颜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就在此时,宫长卿却走了进来,关切的问道:“颜儿可还好?”
微微一愣,宫云颜摇头失笑。
转而看向凌薇,宫云颜笑道:“我出的上联很简单,仅有五个字,想必凌小姐定能对得出来。”
“烟锁池塘柳。”情理之中的,宫云颜毫不意外的见着了,凌薇慢慢变得难看的脸色。
烟锁池塘柳,短短五个字,意境极为妙。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为偏旁,平仄相呼应,若想要对出下联,谈何容易。
思忖了许久也没个头绪,凌薇机灵一动,只字不提下联,而是干脆转移话题:“我想既然宫小姐方才能够对出下联,必然不是泛泛之辈,也不必再比了,我认输。”
饶过这道坎,凌薇装作慷慨的认输样,让人以为她是故意放水而并非对不出来,这样一来既能保住凌薇的面子,又能留住她“天启第一才女”的名号。
果不其然,满堂宾客交口称赞凌薇不仅有才,而且大度。
对此,宫云颜一笑置之,并没有追根究底。
但,宫长卿可没有忘了先前见那黄毛丫头,费力的往宫云颜身上泼脏水的事,当即便道:“来人,把他们两个押下去!”
府兵上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扣押住了两人,那胖子全程没有任何反抗,倒是黄毛丫头死活不肯:“放开,放开。你们凭什么押我!”
“凭什么?就凭你信口雌黄污蔑我。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在宰相府惹是生非,当众闹事,就要有坐穿牢底的觉悟!”
宫云颜一本正经的诌胡话,半真半假偏偏还说的头头是道。
黄毛丫头到底没有见过多大世面,敢来这里也不过是因为,宫夫人给的那百两银票。
现下听宫云颜这么危言耸听一说,面色陡然变得苍白,终于安静下来,垂下头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宫长卿看着宫云颜说道:“颜儿,如何处罚你说了算。”
“好,男子打三十大板,至于女子……”宫云颜犹疑片刻,“在旁观刑。”
“云颜,三十大板未免有些过了吧。”
宫夫人踟蹰着上前一步,毕竟这是她请来的人,怎么也得维护着点,“毕竟他们只是一时口快,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三十大板,打完了就算是不打个半死,也得躺在榻上半个月下不来。
宫云颜笑了:“敢问母亲,她打了我一巴掌和她想打我一巴掌,有何区别?”
宫夫人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侧眸,对上了黄毛丫头求救的眼神,宫夫人犯了难,片刻后,她抿唇,装作看不见的侧过头去,选择见死不救。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押下去!”宫长卿沉声道。
眼见胖子被拖了下去,宫夫人又见死不救。黄毛丫头急了,像是终于知道怕了一样。
如鸡爪子一般的手,死死地揪住宫云颜的衣角,没形象的嚎啕大哭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你别打我哥哥,三十大板他会死的!”
宫云颜敛眸,不言。
大堂外边传来一阵板子砸在肉上的沉重声,一声声闷哼,像是打在人的心上一样。
黄毛丫头哭得更凶了:“算我求你,求你了,为我们想一下吧,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你不是大家小姐吗,像我们这样的穷苦百姓,罚与不罚对你都无所谓的吧!”
“好一个身不由己,好一个无所谓。你的意思是,你穷你弱你不要脸,我就得无条件原谅你所有的过错?”
宫云颜丝毫不为所动,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痛哭流涕的黄毛丫头,冷声道,“当你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的下场?”
若是宫云颜真的坐实了那些名头,不说能不能入宫家的族谱,单单是日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有没有人愿意要她,这都是个问题。
又瘦又黑的手指,无力的从衣角滑落,黄毛丫头的眼神变得如死水一般没了光亮。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哥哥少受点罪。”宫云颜勾唇一笑,她并不是不近人情,只是这个方法……
“你替你哥哥受了这三十大板,我便放了他,既往不咎。”
替罪?三十大板?
黄毛丫头一听这话,面色陡然变得惨白,她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忽地,宫云颜非常轻的嗤笑一声,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道:“何必呢。”
方才还字字恳切的卖可怜求情,一副宫云颜罚她哥哥三十大板,是多么罪大恶极的行为,要她去替罪,她却如此避之不及。
人之凉薄自私,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