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向明的话颇有振聋发聩之感，但谢贝迪环顾四周，发现不淡定的只有他自己一个。父亲提出要来时，他没有多想，以为父亲只是为自己把把脉，顺便看望一下老熟人，只是刚才那番话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居然引来了深蓝这头大老虎。在一开始的布局里谢贝迪是打算狐假虎威的，能够引来深蓝的关注，如果发一点儿声音就更好了，没想到父亲的决定竟是如此决绝。
老爸这是向自己亮剑啦！
母亲始终一言不发，对面的关伯伯则一脸沉默，钱伯伯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唯有蒋伯伯，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甚至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自己该不会被这帮老狐狸给算计了吧……
谢贝迪有些汗颜，此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谢向明果然还是当年的谢向明，有勇气有魅力，做事不拖泥带水，不过……”蒋弛雨故意沉吟着说，“时间是不多了，但不是对我们，而是深蓝，我相信你们有实力做出优秀的产品，但真的符合项目要求吗？”
剑又踢回到谢向明手中，他依旧是那位执剑人，只是这一瞬间他就不知道这把剑该刺向哪里了，蒋弛雨的话很明显，问题不在小小的蓝景科技，这家还在申请中的公司根本不足以引起深蓝的侧目，谢向明需要用这把剑给自己做个手术了。
短暂的会晤谈不上有多紧张，但双方都是带着沉重的心事离开的。
谢贝迪目送着父亲上车，此时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己终究是年轻，考虑事情难免太激进，但这样也好，既然深蓝早晚要下场，时间表提前了又如何呢？
关鹏皱着眉头，许久他才说：“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钱兴国有些不解：“办公场地还没有呢。”
“就在我家吧，小是小了些，但资料还算全。”
蒋弛雨总是带着笑，这种笑容说不上是自信还是习惯使然：“你家太小了，带上你的资料到我的研究室吧”
“研究室！”谢贝迪眼前一亮，这不叫运气好到爆，没想到自己这一招棋真的下到了胶着战线的临界点上，下得这么准，这么精确，这些老前辈们真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做准备呀，他又多了一针强心剂。
蒋弛雨不是临时起意，他是有备而来的，这位曾经的核潜功臣并不醉心于过去的荣誉，他对曾经参与过的水下机器人项目一直念念不忘，甚至早早的做了布局，甚至提前办理了退休，为的就是腾出更多时间专精这一领域。
谢贝迪真的有点儿不理解了，这些老前辈们怎么一个干劲儿比一个足？
蒋弛雨的研究室就设在大学里，凭借他的资历与条件，这里的配套设施相当完善，虽然没夸张到可以和研究所比肩，但除了拟态实验场地不够大之外，真就挑不出太多问题了，在这里做研究的多数都是和谢贝迪年龄差不多的学生，沟通起来很顺畅。
场地、人员、设备、资料都齐了，看到这一切，谢贝迪对深蓝的下场不再感到慌张了。
“深蓝毕竟是庞然大物，它的主营业务虽然不是水下机器人，可是背后还站着沈州自动化研究所，那可是鼻祖级存在。但若说时间，我们比他们更充裕，老实说这场擂台赛我很看好你，这可不叫挑拨，因为这不是父子的关系，而是新兴力量和老牌企业之间的竞争，这场竞争现在看起来很小，甚至很不对等，但我敢说这是挑起领域内改革的第一战，我们势必要拔得头彩才行！我看好你！”
面对这位功臣的话，谢贝迪真的感动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想深深地鞠一个躬，可已经失态的他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
……
……
与此同时，自动化研究所里有了另外一番争论。
论起魄力，江道源自认不如谢向明，但对研究所的工作却如数家珍。
“我们现在手上的项目多得忙不过来，极地机器人、飞行机器人、纳米操作机器人、仿生结构智能微小机器人，哪一个都很重要，水下机器人是最大一块，那边正在配合蛟龙号项目改进载人潜水器的控制系统，时间紧任务急，我上哪儿给你抽调人手去？”
“连孩子都能搞出来，你这么大个研究所就没信心？”谢向明有些不淡定了，他很久没像年轻时那样动不动就大放厥词了。
“谢总裁，谢董事长，现实一点儿吧！你的主营业务是AGV，是工业机器人，就算想开辟新业务领域，没个一年半载你连人事都安排不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们哪一次是等菜好了再吃？不都是在硬吃夹生饭吗？那么多难啃的硬骨头都啃下来了，现在你和我说热豆腐？”
“可你也不能临时起意吧。”
“我不是临时起意，这件事和谢贝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深蓝现在看起来很庞大，可市值严重缩水，再不开辟新领域你我就是历史罪人！”
论口才，十个江道源也顶不过一个谢向明，他只能连连摆手，半晌才说出一句：“你少拿大帽子来扣我！深蓝的情况我清楚，AGV也不是什么高技术产品了，不夸张的说，就是个孩子，只要是学这个的你给他工具他都能做出来，企业是需要活力，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找我要人就有点儿太小题大作了，这么点儿一个小项目……”
江道源急得都比画起小手指了。
“项目虽小，但前景很大，连蒋弛雨都下场了，你该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江道源无语了，他当然知道蒋弛雨是什么人，论资历论地位，全研究所没有一个比得上的，甚至眼界……
论眼界，只怕现在的业界找不出几个可以和他比肩的，虽然江道源从小就看好谢贝迪，但没想到这小子一回来就掀起这么大风浪，此时与谢向明一争辩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小子身边已经站了这么多重量级人物。宋老和裴宏朗不说，现在连蒋弛雨也站在他们一边，听说还有关鹏……
大家都共过事，这些人的本事江道源再清楚不过，突然他笑了。
“你别说，这个局怕是还非入不可了。如今不是当年，咱们早就不是一家独大了，这是客观现实，研究所的主攻方向是大型远洋水下机器人、深海着陆器、深渊着陆器、自走式海缆埋设机，这些都是投入大，回报比例低的项目，背后靠着国家支撑，而如今看他们搞的这些倒像是走出了一条新路，我觉得这条路里应该有我们一席之地。”
“你总算想明白了？”
谢向明一直在窗边站着，他在看那扇大门，那是当年康老师亲手设计的大门，他还记得大门的由来就是他的突发奇想，如今门还在，自己这些人却隐隐地成了落后的代名词，这如何能让他心甘？
“想明白一些问题，但不是全部，困难还是有的，ASS公司并不简单，当年他们从破产中重生，靠的就是手中的核心技术，他们近些年在市场上名声不显，但公司运营一直很健康，业务主线也非常稳健，两年前我们也曾经想找过他们合作，但他们要价太高，我们承受不起。”
提起这件事，谢向明也唉声叹气：“当年怪我，摊子铺得太大，而且连续赶上企业危机，不然真应该把这个独家拿下，高级人工智能多的可不止两个字那么简单，现在看来真是花多少钱都值，如今人家成熟了，早就不肯卖了。”
“有ASS公司的支持，人工智能这一块我们的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水下机器人我们能做出来，核心技术人家肯给吗？”
“这是现实，不过事情还是要做。”
“没办法，要做的……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江道源突然微笑着说，“至少给未来的研究方向打个基础，另外给你们家小子加加压，如果连这么点儿压力都扛不下来，未来你也不会放心他在市场里博弈的。”
“你同意啦？”谢向明有些意外，这么容易同意的话刚才为什么还要和自己说那么一大堆话。
“基本同意，不过还是没人手。”
“……”
谢向明刚提起来的气又压了下去，等于没说。
“你可以向大师兄求援嘛。”
不到万不得已，谢向明是不会向张思源求援的，可他认为现在就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
……
“你要和黑省国际研究院打擂台？”
电话里，张思源吃了一惊。
“不是黑省研究院，而是蓝景科技有限公司。”
张思源显然没听过这个陌生的名字，追问了一句：“这是我们国内的公司吗？难道有外国资本的支持？”
“是一家新公司，目前只是国内的私募资金加上ASS公司背后的资本，投资规模不大，项目只有目前一个。”
“哦？一家新公司也值得你谢董这么紧张？”张思源很是诧异。
“虽然是新公司，我对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可熟悉得很。”
“是谁？”
“谢贝迪。”
“……”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息，仿佛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赞叹，半晌才传来张思源忍俊不禁的笑声，言语里还颇有些戏谑：“父子打擂台？你该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吧，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谢向明一声叹息，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像个企业家了，工作重心也大都放在企业运营上，过度关注利润，毕竟上上下下好几万人要吃饭，机器人出海做得也很成功，尤其是AGV卖得很火，可这东西不是老百姓盘子里的菜，需求量到了一定程度就饱合了，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AGV的技术早就没有那么高端了，人们亲切的称呼这东西为“小车”。既然是小车，那么能做出来的人就多了，不要说单位，就是团体甚至个人都能做出来，成熟的产品拼质量、拼服务，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不说，也对新产品开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水下机器人这个领域此前一直是研究所在做，深蓝的发展战略里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一环，更没有考虑到市场化，但若想做，凭借深蓝的底蕴并不难，难在如何小型化、智能化、经济化。
这里面是有巨大潜力的，但小型化不代表技术水平低，甚至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