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美凤并不认为龙哥的事情在她被扔进看守所三天后可以结束，但从看守所里出来后，跟姜一敏之间短暂温馨的相处让她产生恍惚感。直到张玲带着小国出现在家门口，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面对这件事情。
姜美凤探头探脑看了一眼门外走廊和楼梯间，确定没人后把张玲和小国迎进了屋。
“凤姐……”张玲刚开口，姜美凤摆摆手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张玲坚持道，“我听说你进看守所了，花了好些钱才出来……都怪我！”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哎呀……不怪你。”姜美凤拖长的尾音里带了些不耐烦，“孩子在这里哭哭啼啼干什么，哪像个当妈的。”
两人视线统一落在一旁玩耍的小国身上，他外表看上去跟普通小孩无异，但从动作和表情能看出区别。他眼神总是飘散的，很少有安静的时刻，讲不清楚完整的句子，一点不顺心就大闹，带这样的孩子是要经历旁人无法想象的苦楚。
好在此刻的小国正坐在姜美凤家餐桌旁，安静地看着窗外，给了两个女人一点安静的时刻。
“我知道你不容易。”张玲边说边拉开腰包拉链，从里面往外掏的东西露出粉红色的边角，“钱不多，是我一点心意。”
“你干什么！”姜美凤大喝一声，喝停张玲掏钱的动作，差点吓到一旁独自玩耍的小国。
“玲妹子，听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事本来就不合法，我还怕牵扯到你，既然现在警察没找你麻烦，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以后姐没办法再帮你了。”姜美凤坐在沙发上，握着张玲的手背拍了拍，她压低声音，怕房间里学习的姜一敏听见，又要刨根问底。
“小国这个孩子是特殊了点，你作为他妈，未来的路肯定还有很多苦要吃。同为女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乡，我原本想着能帮你点就帮你点，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过你放心，你凤姐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带着小国，做好你那点小生意，凡事多留个心眼。”姜美凤起身回卧室，翻到钱夹子，抽出20张，塞到张玲怀里，“小国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不过他凤姨现在就这点能力，还望你们娘儿俩理解。”
张玲哪里肯接，大力把钱塞回姜美凤手里，“凤姐！我怎么可能还要你的钱！要不是你把我跟小国从长龙镇那个鬼地方接出来，我恐怕早就进了棺材了！”
张玲比姜美凤小十岁，两家的房子隔着一块水田相望。小时候张家家里的大人去田里干活，就把孩子托给姜家。姜美凤守家时，会帮忙看小孩。张玲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
三年前张玲和丈夫分开后，意外怀孕。小国是张玲第二个孩子，她生第一个孩子时才十七岁。由于经济状况不好，小国出生前一次产检都没做过，直到2岁还不会说话，送去医院检查，确诊自闭症。
当年姜美凤回长龙镇接姜一敏到海城时，在田埂路上碰到了多年未见的张玲。当时她挺着大肚子与姜美凤擦身而过，被姜美凤叫住。
“玲妹子？”
姜美凤离开长龙镇时张玲只有几岁，但姜美凤凭借记忆里五官的样子把她认了出来。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孩竟然已经怀孕了。姜美凤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明年这丫头才满十七！
张玲第一眼没认出姜美凤，定定地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拉住她手的女人是曾经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大姐姐。
“凤姐？”
认出姜美凤的张玲很是兴奋，关于姜美凤的流言在村里每年都有一个版本，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姜美凤在大城市挣到了钱。
张玲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他妈给姜美凤打过电话，想让张玲去广州跟着姜美凤一起打工，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后来联系不上了。张玲只好去海城市找了份卖鞋的工作，其间认识了一个糊墙纸的工人，比她大8岁，两人很快同居。
张玲没想到会以大肚婆的模样见到姜美凤，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和姜美凤在电话里说好两姐妹要一起闯荡广州，颇有一番不闯出个名头无颜见父老乡亲的意思，结果自己却半途来生孩子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姜美凤先失联的，她联系不上姜美凤才去的海城卖鞋。
“你才16岁啊……”姜美凤看着张玲挺起的大肚，扼腕叹息。
张玲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会让姜美凤想起1999年在广州的室友阿花。
张玲对这惋惜的语气有些不满，“我老公对我很好。”
实际上她远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没有领结婚证的资格，但是她可以这么叫，她老公也叫她老婆。
田埂对话很快结束，因为姜美凤手边还牵着个小女孩，行李箱放在脚边。张玲一眼认出她，姜美凤的女儿，姜一敏，被扔在老家养了八年。
八年才想起回来接女儿，这样的人还配当母亲吗？
张玲摸着自己的肚子，发誓一定不要像姜美凤。很快孩子出生，是个女儿，婆婆家不满意，但还是为他们举办了婚礼。
农村的婚礼土气又吵闹，但张玲很满意。她把穿着秀禾服拍的婚纱照挂在床头柜上，日日欣赏，心满意足。
她和老公计划在她20岁时去领证，原以为20岁要很久才来，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25岁了。她的亲亲老公跟一个比她大10岁的女人跑了，她想不通为什么，但经济压力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更惨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只好把大女儿送回老家，在那一刻她开始理解姜美凤。
后来小国出生，确诊自闭症后，张玲彻底认命。28岁的她蓬头垢面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但她顾不得在乎这些。
最困难时，娘儿俩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姜美凤不知从哪里得知她的情况，让她帮忙用银行卡收款转账，只需要简单地在智能手机上进行操作，每个月给她一笔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好了，再闹我女儿该出来了。”在姜美凤强硬坚持下，张玲收下了钱。抱着姜美凤痛哭一场，“凤姐，你是好人，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等你以后情况好起来了，适时给别人搭把手，就足够了。”
送走张玲母子二人，日子消停了几天。姜美凤不忍姜一敏每天骑车受冻，给她钱打车，姜一敏没要。
在这种节骨眼上，一分钱都可能成为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圣诞过完便是元旦，进入最冷的日头。日子虽然恢复了平静，但总感觉冰面下依旧隐藏着暗涌。
周五下午提前放学，姜一敏比平时早到家，姜美凤在研究晚上吃什么。
姜一敏复习了一会儿，从房间出来喝水，手机震了起来，邹宛打来电话，语气里充满不安，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讲，现在正在过来她家的路上。
姜一敏告诉姜美凤，邹宛要过来，正好做的晚饭够三个人吃。她进厨房炒了几个菜，发微信问邹宛到哪里了。
一直到饭菜做好，邹宛都没有回她消息。
以为路上有事耽误了，姜一敏又等了一会儿，等到晚上8点，邹宛还是没有消息。姜一敏想起上次在晴晖楼的场景，不禁心脏一紧，立刻打电话给邹国盛，邹国盛倒是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听上去像是喝了点小酒，口齿不清道：“邹宛不是说去你家了吗？”
“没来。”姜一敏的心坠到冰点。
预感告诉她出事了。